第15章
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姜纪手指蜷起,组织语言,说:“他发音很标准,单词说得清晰,声音也好听。”
一字一句都坚定。
她是真心在夸奖他。
或许诚心,被称赞好听的那道熟悉嗓音的主人忽然冒出。
“谢谢。”
周迢从门口走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眼神中带着倦怠的困意,亮度却不减分毫,“你的字写得同样漂亮。”
“你…”
姜纪吓到似的后撤半步,说不出其他话,惹得宋临雪笑出声,她问周迢:“现在还在市博物馆做志愿者?”
周迢发出个肯定的音调,“对,毕竟刚开始是我负责组织的,但这学期结束可能不会去了。”
“有机会姜纪去试试,虽说全英文接待有点难度,但锻炼一下未尝不可。”说完,宋临雪道出本意:“等会儿我打算安排大家写卷子,但这张卷子比较简单,估计对你们没什么帮助。”
宋临雪位子前摆着另一沓试卷,是前些天年级里的单词听写大赛,她抱着电脑给他俩演示:“你们俩分下工,一个分试卷,一个输分数,按班级分好再输到表格里就行了。”
两个人都没先说话,她笑:“你们俩还真挺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姜纪耳根漫了红。
周迢则主动揽过:“我来分。”
“有男生主动,我们女孩子就做点不怎么费力的。”宋临雪把姜纪按到座位上,交代:“姜纪,你来先把这篇短文打完,照着稿子打就行。”
“先谢谢你们俩啊,老师现在得去教室了。”
宋临雪分完工,便拿着卷子出去了,上课铃响后,办公室只剩下姜纪和周迢两个人。
姜纪坐在椅子上,背无意识挺得很直,她敲打着连续的字母,周迢站在她旁边,翻卷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篇文章很短,没几分钟姜纪就打完了,完成后她的手放在鼠标上来回移动,保存、关掉、再度打开,不安分地动了几下。
安静中,她后知后觉他刚刚那句“你的字漂亮”。
其实他的字也是,挺拔有力,同他这个人一样。
还有,他说自己在市博物馆做讲解志愿者……
“开始吗?”
周迢开口。
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姜纪纷飞的思绪,她身体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说好。
停了会儿,她听到他似乎是在翻卷子。
很快,第一个分数和名字打到了表格上。
周迢在说,姜纪在记,当他发现她速度不太快时,会慢下速度等她,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观察。
姜纪感受得到他的体贴,尽力跟上他的节奏。
她要干的活的确更轻松,不用分拣整理,只需要敲两下键盘上的数字。到后面,变成她在等他。
“要不要换一下?”
姜纪出声。
周迢掀起眼皮,朝她投去短暂一眼,复而垂下眼眸,手上动作没停。
“因为这样好像有点慢,我担心等老师回来会完不成。”
飞速讲完,话音刚落,姜纪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说什么…
是在嫌他分卷子分得慢么?
姜纪默然。
怎么会笨拙到完全不像她自己。
像在面试现场遇到从未准备过的临场问题,想了半天依旧语言系统混乱,补救的方法也找不出。
一只大手伸过来,手背线条流畅,指关节突出,青筋凸起。
周迢分出一摞卷子,放到她面前,他简要讲解一遍,说:“那麻烦你,这样可能会快一点。”
心理建设轰然倒塌之前,又给予慷慨的修复。
“我中午睡了一觉,刚刚估计还没醒。”
那样随意带着自侃的话语,省去前因后果,像是主动与她分享日常。
颈子后浮了一层细微的痒意。
竭力平稳声调,姜纪轻声道:“你没睡好么。”
“有点儿。”
“那晚上可以早点睡。”
“嗯,会的。”
告一段落的对话过后,她开始一张张翻动卷子边角的时候,他补充:“你也是。”
哗啦哗啦的响声带起风,吹得眼睫毛颤动。
姜纪尝到了那点甜。
只是他稍带的一句话,那个瞬间的威力却大到足以让她产生飞蛾扑火的勇气。
第12章
不得不承认,周迢昨天没睡好,确切来说是今天。
早上刚到学校,钟文玺就问过他一遍。
“去打了会儿球。”周迢长腿交叠放到桌下。
钟文玺错愕着笑出来:“这叫什么事?大早上起来去打羽毛球,你和戴言哥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他还由着你。”
昨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周迢依然一个人。
前些天周山任因为和黎丹云吵了一架所以规律了段下班时间,今天他提前对周迢说了自己会晚点回。
周迢早过惯独自一人的生活,想做饭的时候他会下碗面,懒得动就去附近餐馆吃。
草草收拾了下,周迢换了身衣服,拿钥匙出门。
进了家常去的面馆,老板对他有印象,忙着点单的同时不忘和他打招呼。
这个点吃饭的人多,店里面位子少,吵闹声重,等了没一会儿,他想出去清净下。
数种声音交杂,耳朵到哪里都像自带天然扩声器,初秋的风自南到北,人行小道上周迢忽而停下脚步。
隔了距离的另一家餐馆,周山任在和一个他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女人吃饭,和女人说笑着,周山任往她盘子里夹菜,动作很亲密。
偶然撞见这始料未及的一幕,周迢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愣了一瞬间,那少见如孩童般天真的表情一闪而过,睫毛眨两下,他低头,碎发遮住眼睛。
最后有些自嘲地笑了。
十岁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周迢还只是上小学的年纪。坦白讲,他的童年不够完整不够幸福,却仍存在值得在长大成人后回过头追忆的经历。他不哭不闹,像个大人一样表示自己支持这个决定,是认为他的父母在做父母之前,首先要做他们自己。
可说完全不介意的话,没人会信。
人本来便是情感聚集体,渴望家,渴望爱,渴望被爱,在父母离婚后一两年偷想他们重归于好的幼稚想法,周迢也会有。
尽管明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
那不可能。
现在很好,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孩童时期常做的美梦也只能是梦。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从十岁到十七岁,他释怀了。
长舒一口气,周迢扬起头,灯光下暴露无措打转着的喉结。
翌日一早,窗外一片墨色,没露出半点亮的时候,周迢醒了,他睡不着,大脑活跃得反常,总会不自主去想很久以前的事。
其实他很虚伪。
周迢想。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戳到了他那根神经,他打了个电话。
“喂?”
那头传来李戴言迷糊又惺忪的睡意。
周迢喊:“哥。”
他很久没这么喊李戴言了,那是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对依赖者的称呼。
眼下,周迢想了会儿,答非所问,只对钟文玺说他猜对了。
钟文玺不存在对别人追问到底的趣好,没问别的,转述说:“对了,刚刚姜纪过来找你。”
“什么事?”
“好像来给你新的领读范文,我本来让她放到你桌子上,但她说要等你回来。”
思索片刻,周迢找到夹在英语书里的A4纸,宋临雪一次只会给他们三篇,没记错的话,他手里拿这个已经是第三篇了。
“那估计是她搞错了。”
周迢嗯了声,重新合上书,他并不过分在意这个小插曲。
钟文玺同样没有放在心上,换了个别的话题:“竞赛班集训快开始了吧,你怎么想?”
虽然林泽一中在高二才会组织竞赛班正式集训,但大多数有想法的学生从高一甚至初中就会准备并有所参与,比如周迢第一年就拿了物理类的省奖。
“老林怎么说也会把你拉到物理班里的,这么看,你有三条路能走。”
保送名额首当其冲和竞赛挂钩,哪怕出国留学,奖项对于周迢之后的申请同样有帮助。
“你正常高考的可能性很小。”钟文玺继续分析道。
周迢不可置否,“试试看,能拿奖也不算坏事。”
略显故意的语气,仿佛奖项和保送名额都尽在掌握了。
即使钟文玺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摆出一副没脸看的表情。
瞧见面前人的样子,周迢目的达到,低下头从胸腔里发出轻笑声。
运动过后消除一些负面情绪,他这会儿小孩子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全市联考比平时考试的阵势要大,按照排名,姜纪分在第五考场,何彤彤在第七考场,离她不远。不过考场在教学楼东边,教室在西边,一来一回要花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