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但她好像有点内向,刚刚都不抬头看人。”韩天撇撇嘴,琢磨道:“不过张亚冬在致力于发掘咱学校的漂亮妹子这件事上真是锲而不舍。”
  距离远了,尽头处变成一条边际线,上面的人缩成圆点,周迢想起方才和姜纪对视那一眼,她极轻极快地躲过去,停到看不到的那边,像是掠过蝶翼。
  的确是不怎么抬头看人。
  因着他记得这个名字,对她的五官没有具体印象。
  啧两声,韩天一脸坏笑:“迢,你条件那么好,追你的人也多,不准备早个恋?”
  “没准备。”
  周迢半个眼神也没给他。
  “认真的,你真没想过啊。”
  “那真可惜,多少女生的愿望这下全落空了。”
  韩天聒噪的声音近在耳边。
  周迢并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在恋爱这方面的想法。
  他会没兴趣,或许是由于父母。
  见过两个人在一起最不堪的样子,便不想让自己也陷入那样的境地里。
  狼狈到不像平时。
  而确保不发生的概率达到百分百,就是现下的状态。
  张亚冬心理素质是真的好,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都没急着走。
  钟文玺朝他瞥一眼:“你还有事吗同学。”
  “没事没事,你们学习去。”离开前,张亚冬笑着和姜纪说下次见。
  见人走远了,何彤彤松口气:“可算甩开了。”
  钟文玺问她:“怎么回事?”
  “那人就见了姜姜一面,结果非说喜欢她,姜姜又对他没意思,当然要拒绝了,他这不就开始死缠烂打了。”
  “今天谢谢你。”姜纪向钟文玺道谢。
  钟文玺温和地笑笑:“不用,一个班的同学,更何况大家也算朋友。”
  何彤彤不乐意了:“等等,什么朋友,你们男的怎么都这么自来熟爱交朋友。”
  “行,还不是朋友,是同学。”
  钟文玺倒也顺着她,何彤彤这才缓和了语气,她问:“你们要去打球啊。”
  “不打。”
  “你可别是因为我,不吃这套。”
  “不是。”
  两个人一答一回,气场很能合得来,姜纪便找了个时机偷偷溜走。
  偌大的校园里,姜纪思绪和步伐一样乱。
  她这会儿倒不是怕遇到张亚冬,如果不幸真发生了,大不了就吼他一通,反正她不是什么好拿捏的泥巴人。
  姜纪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她最近不正常,情绪常常因人而起,其中不乏难堪、喜悦、失落,每种都无法控制,袒露得彻底。
  牵动者久居云端,不会在意水中有条仰望的鱼。
  她讨厌患得患失的独角戏。
  可哪里有得?
  秋风起,落叶打旋,姜纪驻足在原地,仿佛陷入一个自证的怪圈,她走不出。
  回家路上,大树上有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挂在树枝边,叽叽喳喳,发出被认为是吉兆的叫声。
  巷口处,姜纪发愣了会儿。
  一个唯物主义者,莫名在那刻升起一种别样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
  推开门,蹒跚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外婆半白的头发被头巾围住,她还穿着姜纪记忆中的花色外套。
  云和占地面积不大,但之前姜家住在城北,外婆常居城南,距离不算太近。
  当初搬来林泽,张丽同外婆商量过接她过来,外婆不愿意,大概是对生长的土地留有余恋,总觉得比其他地方更好。
  “小纪回来了?来,让外婆看看。”外婆笑意盈盈地朝姜纪招招手。
  姜纪不再发呆,小跑着过去,说:“不是不过来吗?”
  “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得动,当然得来看看你们。”外婆伸出手拨开她两边的刘海,掖到耳后,告诉她这次来的目的:“今年是你奶奶的三周年忌日,记得吗?”
  奶奶。
  这个用来形容亲人的叠词,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姜纪的生活里。她从记事起便很少喊,接回姜意后家里没人提,日复一日,就要逐渐淡忘很多事。
  奶奶去世那天是大年初三,姜纪是没忘的。照云和那边的习俗和说法,这不吉利,小辈要远离。
  那正好给了姜纪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没去过墓地,也没有一丝一毫想去的欲望。
  外婆这次来林泽,似乎是为和父母商量这事。
  饭后,张丽笑着,“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把家里收拾收拾,多买点菜。”
  “一家人不讲那么多,想来看看你们,这不就来了。”说着,外婆打发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姜意和姜叶博,姜纪拿着碗筷去了厨房。
  “林远,她走三年了,不管之前做了什么,毕竟死者为大,过年回云和该安排的都要安排好。”
  家里面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断断续续的水声中,姜纪依稀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有关奶奶的一切,她都不太想知道。
  包括刚刚外婆对张丽说过的那句关于她的话。
  “这孩子,小时候明明活泼得很,现在安静到话也不讲几句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无声地披到姜纪肩膀,稍微一想,云和的一切便在顷刻间涌进脑海中。
  在姜纪的记忆里,奶奶是强硬且封建的代表。
  二十年前的云和连三线小县城都算不得,爷爷因为和别人合作开了家足够赚钱的厂子,就此打下一片自己的地盘。那些年,姜家称得上是云和的富贵人家。
  姜林远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孩子,他顺遂地读书长大,和张丽经由相亲认识,谈了两年恋爱后,再按步骤结婚生子。
  张丽怀上第一胎时,九十年代的医学技术还不够发达,所以甚至在她进手术室之前,姜家一致认为这一胎会是个男孩。
  姜纪完全不记得刚出生的事,但她大概可以想到他们大跌眼镜的样子。
  姜纪记得的是,作为第一个小辈,即使没按照大家所想的是个男孩,她仍旧被捧在手心里。
  模糊记忆里的奶奶同之后很不一样。
  跌倒后,第一个扶起姜纪的是她,踩缝纫机给姜纪做衣服做鞋子的是她,雕刻竹蜻蜓拿给姜纪玩的是她。
  那时她没落下该属于孙女的爱。
  姜纪两岁那年,爷爷突发脑溢血住院。当时厂子仍然靠他撑起,姜林远只学了些皮毛,还没完全接手,这对刚刚成家的父母来说是个噩耗,对于奶奶也是。
  几十年的婚姻走下来,双方已经不再只是拥有感情的丈夫妻子,更捆绑着利益人生命运的关系。
  事情变化的节点是爷爷治疗了半年多,花费许多积蓄后仍旧去世。
  打那之后,奶奶的脾气越来越差,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因为她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家里没人敢惹她生气,姜纪同样害怕,不再像之前一样跑到她面前闹着玩。
  后来四岁,姜意出生。姜纪幼儿园下学,姜林远领她去医院,她记得姜意小小的一个窝在被褥里哇哇大哭,记得爸妈脸上舒展不开的愁云,更记得奶奶强硬的面容。
  病房里,姜林远和张丽商量,“我们也是没办法,先送她去她外婆那儿待一段时间,等过几年会把她接回来的。”
  张丽已经哭了好几遍,她眼泪像是干了,只是坐着不说话。
  “况且她留在这儿,你的工作要怎么办?工厂已经开不下去了,我也要另找活干,家里还有老人小孩要养。”姜林远抽了支烟,他看起来很是焦虑烦躁,“至于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万一她出点什么事……”
  不管张丽知不知道,后来的姜纪却再清楚不过。
  “祖上都是三代单传,不能到你这儿连个孙子都剩不下吧。”
  这便是奶奶的脾气,是她的据理力争。
  送走姜意前一天,姜纪对将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只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
  妈妈好不容易答应可以让她去医院。
  她想。
  这么算起来,她还没有真的见过小妹妹,爸爸妈妈总说妹妹太小,不让去。
  到了拐角的走廊,姜纪的笑容忽然收住,连扎起的头发也耷拉下去。
  “奶奶好。”她乖乖地打招呼,低下头。
  “来病房干吗?不是说让你少来这种地方吗?”
  奶奶常是这种一脸冷漠的表情,眼睛眯着,让人害怕。
  姜纪说话都结巴:“我来,来看妹妹。”
  “什么妹妹,不用看了,你没有妹妹。”
  留下这句话,奶奶不再管她,转身走了。
  生下来不到两周的姜意,消失在姜纪的世界里。
  之后过了两年,姜纪多了个弟弟。
  大脑开始储存儿时记事的日子里,奶奶是分外和蔼的的模样,那或许与她期盼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有关。
  没人注意到小学一年级的姜纪已然失去幼儿园的天真活泼。
  父母工作很忙,没空照顾她,大部分时间负责衣食住行的是奶奶,而奶奶对姜纪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博呢?他去哪儿了”,“让给小博,他是弟弟”,“学学小博,看他多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