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讲述得零零散散,好几句话都只说一半,然后便蹩脚地换其他话题。
姜纪看不下去,直接道:“那你前段时间在班里是因为钟文玺才绕了远路?”
何彤彤点点头,笑得勉强:“我就觉得,嗯,有点尴尬。”
“我升高中没考好嘛,当时以为上不了一中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死要面子,假期一直不太愿意和以前的同学见面。特别是他,明明那时候我成绩是比他要好的。”
说后面那句话时,何彤彤声音明显小了一度。
她低下头,像是出了神。
能看出有所隐瞒,但姜纪不再追问,翻了篇,提起来时目的:“加油稿你送到广播站了?”
何彤彤嗯了声,“男子八百米结束了?”
“刚结束。”
其实也不算刚结束,偶然听完墙角的故事,怎么着得比结束时间多了半小时。
看着正前方悬挂的钟表,姜纪忽然想起什么,说:“班上报名八百米的男生都有谁啊?”
何彤彤回想:“周迢算一个,还有—还有陈言吧。”
何彤彤给她指了指方向,“他好像就在第一排靠窗那边坐着,我没记错的话。”
经过何彤彤这一指,姜纪顿时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陈言面熟:每天上下课的必经之路,她不可能对那张脸毫无印象的。
可只是有印象,不记得他的名字,更别提把名字和脸正确对上。
何彤彤没顾得上问姜纪为什么突然提到这茬,她这会儿忙着复述一遍流程。
“八百米结束了,后面就是4×100,然后…”话没说完,她一拍脑袋,惊呼:“糟了!”
“老林说运动会结束要全班合照的,我给忘了,快走。”
姜纪任凭何彤彤拽着出了教室。
教学楼离操场有段距离,等她们赶到地方,最后一场4×100接力比赛似乎早结束掉。
翠绿色的假草草坪上,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边上飘着印有高二二班的旗帜,横竖几排,队伍已然站好。
“姜姜,快。”
原本是何彤彤在前面拉着姜纪,跑了一段路后变成姜纪在前,即使这样,何彤彤还在想着要再快一点,同时不忘嘟囔:“都怪钟文玺。”
姜纪速度随之变快,两侧发丝跟着风左右起跳。
钻进人群空隙的时候,站在正中间的老林看见她俩气喘吁吁的样子笑了,说:“随便站就行,大概拍一张,咱们还有毕业照呢。”
“好。”
姜纪朝着边缘剩下的位置去,边应好边拨被风刮乱的刘海,深深地缓了口气。
刚刚还在的何彤彤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姜纪看到她旁边站着钟文玺,脸上摆一副苦大仇深但勉强接受的表情。
姜纪忍不住笑,她站在最边上,胳膊因为扬起撞到了身边的人。
“对不起——”下意识地转过去道歉,姜纪呆在原地。
周迢正看着她。
因为微弱的礼貌笑意,他的卧蚕出现在眼睛下面,弯起的弧度像月牙。
太阳快要落山,他的脸切割成两半,上半张脸自眉毛到山根,连带眼睛都染上橙红色调,下半张脸是浸在清水中的白。
好似醇厚红酒与透明玻璃。
澄澈又勾人。
“看镜头。”
他说。
姜纪回神,愣愣扭头过去,乖巧地盯着闪光点不动,而后慢慢扬开嘴角,露出肢体反应很少出现的两颗虎牙。
“咔擦咔嚓”几声。
姜纪看过这张照片很多次,教室,桂花香飘,公交站牌下,她总能立刻找到周迢在哪儿,然后发现一旁的自己。
就这样反复看,看到嘴角那两颗牙在眼前若隐若现,姜纪总觉得她那时笑得太僵硬,不如他从容。
分明胸腔内有什么正跳动得鲜明,表面却丝毫看不出。
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拍照没有想要眨眼。
第8章
夕阳西下,公交车飞驰过不断亮起的昏黄路灯,周迢坐在靠窗位的后排。
手机响起。
是钟文玺给他发来的消息,说八百米的事谢了,改天请他吃饭,喊上韩天。
比起韩天,周迢和钟文玺认识的时间更长。
他俩幼儿园同班,之后小学到高中都同校,本来是邻居,但钟文玺一家在小学时搬离了南雨街。
周迢没和他客气,回了个可以,手机揣进口袋。
映满景色的漆黑眼底多了些复杂情绪。
他刚刚接到黎丹云的电话,知道她已经回国,而且下飞机后直奔林泽的家。
说清楚点,应该是周迢和周山任现在住的那所房子。
离婚后,很久没回来的母亲突然又和父亲见面,周迢已经过了会抱希望去幻想一家三口恢复到之前的那种年纪。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就是否定句式。
到南雨街的前一站,周迢下了车。
林泽鲜少有标志性地标,回家的必经之路大多也是些平常建筑:各色店铺,安放石凳石桌的公园,一家人多却安静,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清的书店,平时周迢会在那儿坐三五十分钟。
走到门前,习惯性停下脚步,他朝着里面看了两眼,犹豫要不要进去。
身后传来微弱的哼唧声。
转过头,葱葱郁郁的绿化带下面,有只毛发发黄的小土狗趴在那里。
周迢往那方向走,直到和它剩下咫尺距离,他伸手去摸它头,小狗这次倒没摇着尾巴在他周围蹭,乖顺地在原地用鼻子出气。
吃饱了就理也不理人,只呆呆地趴着。
大概是因为家庭原因,周迢对能够陪伴人很久的事物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回家?”
小狗一动不动,只有尾巴晃了晃。
听上去极其无厘头的问话,但问完这句,摸着摸着,周迢忽然就低头笑了,他站起身,不准备往家的反方向走了。
他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我要不要现在回家?
—如果要的话,你就一直趴着,不要的话,扭头就跑。
路程不长,到拐进华茂江区的路口,周迢忽而回头。
对面街道,不知哪户人家栽了颗桂花树,金黄时节,香味四散,沁人心脾。
他加快脚步,到家后灯是久违的亮着的状态。
如往常一般进到玄关处,客厅里黎丹云和周山任正坐在沙发两侧。
“迢迢,回来了。”黎丹云先站起来,拉着他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黎丹云今年四十出头,保养得好,自皮肤到穿着都年轻,眼尾细纹没给她增添年龄,反而有些别的韵味。
周迢摇头,注意到沙发上放了一只包,上面的logo眼熟,周山任离那只名牌包有些距离,他脸色不太好。
周迢一向敏锐,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人不像是进行过和平谈话的模样。
“这样吧,和你爸,咱们三个出去吃顿饭,叙叙旧。”黎丹云拍拍周迢后背,说:“先去把书包放回房间,收拾收拾。”
周迢又一次下意识看向他的父亲,几年前一副儒雅模样,但从他高中开始,面对中年的升职压力,拼命起来的同时因为劳累多了肉眼可见的皱纹白发,此时和前妻比起来很是落魄。
自很早的记忆起,黎丹云和周山任便有些不对付,当初人人称赞的性格互补,也在经年累月中慢慢发展成互相看不顺眼。
情爱这种东西,相聚分离都讲不清楚,何况嘴上一句适合的评价,轻易就能被推翻。
那些破碎过一次的东西,今天又要把它再次剥开。
碎片修复从来都只是徒劳。
“好。”
周迢没再讲话,走进房间,把书包挂到门后,然后坐到电脑前的椅子上,拿起耳机。
他小时候经常这么干,在被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打发走后。只是耳机降噪效果不够好,声音总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每一次,就像这次。
“我说让迢迢跟我去美国,当初你不同意,为什么又不好好照顾他?我今天回来,机票也买好了,就是为了带他一起走。”黎丹云的声音在许久没有人气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周迢跟着你是要有后爸的,谁能保证对他怎么样?我从十岁养他到十八岁,他在林泽过的好好的,都上高中了,去美国干什么?”周山任不甘示弱地说。
“周山任,你别太过分了!当初离婚我还不认识汤姆,明明是你先和我吵架冷战,我嫁给你为了什么?就是嫁到你家来受气吗?那时候真是瞎了眼了。”
“好!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怪到我一个人身上,认为我永远都要围着你转。我们俩确实不合适,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说得我很想和你有一段婚姻一样!”
周迢待在房间里,冷眼听着客厅里自己的父母吵架。
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不会在戴起耳机时假装真的听不到,可他们仍然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