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钦哉!”
元裕十五年六月,天子为表赵国灼玉翁主助朝廷揪出叛贼余孽、离间匈奴王庭之功,封其为皇太子妃,并定于秋七月完婚。
曾喧嚣一时的妖之谶说、文姜之流言,皆在翁主匈奴一行之后化为乌有,太子妃人选乃民心之所向,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传为佳话。
“臣女叩谢圣恩。”
长安赵邸。
灼玉恭谨叩拜,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下黄门手中圣旨。
宣旨的黄门离去前回望一眼那道婉嫕有仪的清姿,女郎亭亭玉立,华服加身,行止之间流露着浑然天成的贵族气韵,那并非权势富贵堆积而成的威压,而是自脊骨中生出的傲然坚定,令人不自觉侧目。
但天子的使臣才走,灼玉放下圣旨,像只大猫瘫坐锦席上。
她哀声道:“当太子妃听起来可真累啊,接个旨都要沐浴更衣以待,这步摇冠可真沉!”
玄色袍角下一双玉白的手伸过来,温柔替她摘了发冠。
“从今往后,妹妹可就是我太子宫的女主人了。”
他替灼玉揉按肩头,微凉的指尖拂过耳垂,激得她敏感地缩肩,抖了抖肩头把他的手抖落。
“想得美,还有事没完呢!”
不好,要横生枝节了。
容濯指尖微微一顿,才落定的心又被她悬至半空。
他柔情似水的眼眸中有了一丝危险的晦暗,话语幽幽:“妹妹想反悔,还是认为有何处不妥?”
灼玉眼波流转,隔着镜子与他对视,挑衅扬眉。
“不妥,非常不妥。”
是不妥,而不是悔了。容濯漆黑的眼眸复归温柔。
话里的危险意味也化成了温柔的水,听得灼玉耳根子都酥了:“那么妹妹是觉得哪一处不妥。”
灼玉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故意道:“你猜。”
“是觉得孤不够深情?”
灼玉摇头,从妖姬谶说到匈奴,他从来坚定不移,深情已毋庸置疑,深情到连她想用这理由来捉弄他都显得自己在吹毛求疵。
“那——”
容濯低声耳语,几乎含着她的耳垂说话,目光透过铜镜望着她,比平日直接四目相对多了一点距离感和陌生,因而也更具有侵略性。
“是认为孤不够会侍奉人?不能让妹妹屡登极乐?”
“……”
灼玉与他隔镜对视,容濯目光倏然喑沉,充满黏稠的暗示。
她的脸登时红了。
他可太会侍奉人了!昨夜他在她睡着时到来,一言不发就动手动脚,她被快意激醒。醒来那一刻容濯手一探,她失声尖叫。
眼下她脚趾、手指甚至头发丝都还在打颤,她羞得不敢回想,捂住耳朵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灼玉抬手按下镜子,避免再看到镜子里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眸,她背对着他,正襟危坐。
“我们谈一谈聘礼吧。”
“是该谈谈。”
容濯绕到在她对面坐下,郑重地递给灼玉一块令牌,是皇太子的令牌,等同于皇太子印玺。
“容氏第五代子孙容濯,愿以皇太子之权势为聘,求娶赵国翁主容蓁。结发为夫妻,两心不相疑,此后共生共存,孤所有之一切亦为太子妃所有,绝不藏私。”
他语气郑重,灼玉接过令牌:“你家祖宗要被你气活了!”
看着令牌,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容濯把令牌和她托付给陈媪,因为误会而走向悲剧。此事成了灼玉的心结,认为这是他不够信任、不够深情的表现,如今经历许多事,她已能独当一面。
再一回想才知非也。
前世他是见她太稚嫩,担心她无法保护自己,因而要把她托付给别人,可现在不同,她已然成了足以令他引以为傲的存在。
这块令牌承载着他的赞许和情意,也是他未曾言明的赔罪。
灼玉没戳破,在滦河荒村重逢之后,他们都没戳破前世的事,大抵是彼此都有些近乡情怯。
她收了令牌,但仍是摇头,妩媚眸子精明乖觉。
“阿兄,还是不够哦。”
“还不够?”
容濯宠溺而无奈地笑了:“太子之权再不够的话,恐怕孤可就得行大逆不道之事了。”
灼玉忙捂住他的嘴,低道:“说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他们极度信任彼此,连大逆不道的笑话他都毫不避讳地与她说,可灼玉没他这股疯劲,也深知他这个疯子搞不好真做得出。
她也不再卖关子了,道:“为人夫君者,要备聘礼方彰显求娶诚意。可为人兄长者,亦需为妹妹置办嫁妆,方彰显器重。莫非你想两份并作一份?容濯,你这奸商!”
她嗔怨地瞪他。
容濯亦定睛看了她很久很久,看得她头皮发麻。
“看什么!你个大奸商——”
她的怨怼被堵住。
太突然了,容濯忽地像狼一样,把她压在下方,狂热地吻住她,唇舌强势地侵入纠缠,索取着她的呼吸,掠夺她的神思。
吻不足以宣泄他此刻欣喜。
妹妹借索要嫁妆委婉地给他递了台阶,终于又承认他们的兄妹之情,宽恕他的强占之举。
容濯额头抵着她,如同疯狂祈求神灵眷顾宽恕的罪人,哑声道:“阿蓁,再唤我一声阿兄吧。”
灼玉还有些说不出口,当初刚重生得知身世时她死活唤不出那声阿兄,只不过那时是羞耻,现在除了羞耻,还有近乡情怯。
她生硬地扭过头:“嫁妆?”
容濯笑了,温柔哄着:“好,给你备。礼钱三百万币,仆婢二十二,驷马安车一乘,丝绸百匹,另汤沐邑、东海煮盐场……”
“得了得了!”灼玉打断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好似多疼爱妹妹,到头来都进了你的太子宫!”
容濯轻蹭她额头,哄人的话说得格外缱绻:“但孤给太子妃的聘礼、给吾妹的嫁妆,包括孤和太子宫,皆为妹妹一人之私有物。”
灼玉这才满意,在他追索之下,用极间接的方式唤他阿兄:“这才勉强算个好……阿兄。”
容濯心念一动,又吻上来。
他不会满足于此,还想要一句夫君,但是不急。
他们终将成为夫妻。
既伉俪情深,亦兄妹情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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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成婚不易。
五月初,太常以龟甲卜筮,择吉日得七月戊午日。少府丞持节至长安赵王邸,行执雁礼,玉版问名。
五月丁未日,虎贲郎随护,太官令送来聘礼纳吉。
五月己酉,请期。
七月丙辰,告庙。
七月戊午,皇太子大婚日。
这日惠风和畅,金桂飘香,长安城一派喜庆之象。
皇太子戴远游冠、着赤乌绛纱袍,腰佩白玉剑,至赵邸迎亲。
赵王望着已然不复清稚的幼女,心中感慨,按礼制授女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再一看女儿,今日幼女发间戴银鎏金步摇,着青缥深衣,腰束青绮带,缀以玉璜。媥姺善步,珮玉有节华容婀娜,如九天之神女。
赵王眼中有泪,铁打的忠臣心中暗暗说了句忤逆之言:日后那厮胆敢欺辱我儿,必征讨之!
长公子铎亦愤愤:好个光风霁月的皇太子!自己浇花自己摘。
而张王后看着这一对壁人,只想到“苦尽甘来”四字。
这一对在幼年时同病相怜、彼此依赖,在少年时同甘共苦,互相扶持的兄妹俩,如今以另一种更为亘古的关系延续,彼此永不相弃。
就连远在赵国,替父王暂理赵国朝政的二公子容嵇,遥想今日长安盛况,亦不由欣慰:能成佳偶也好,容濯实在太疯狂,或许只有阿蓁能降住。只是,一路看着容濯对王妹的坚定,容嵇不由想到还未寻到踪迹的素樱。或许当初若他多些坚定和呵护,她弟弟也就不会助容凌劫人,待王妹婚仪结束后,他要去寻她。
作为今日这盛大婚仪的主角,灼玉心中亦很不平静。
拜过君父君母,辞罢兄长,她在心中遥遥对着远在他邦的阿姊、阴阳相隔的阿母、戍守塞外的义兄,道一句:“毋忧毋挂,诸事皆好。”
礼官唱声中,伴着环佩清响,皇太子与太子妃相携登上驷马安车,往未央宫而去。
沿途百姓争相一顾这对神仙眷侣的风仪,祝语一路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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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的婚殿中。
皇太子、太子妃行过共牢礼,东西相向而跪。太史令奉持鎏金匏,太祝酌酒,讼祝曰:
“甘醴初酳,永缔良缘。”
太子、太子妃各执一瓢饮。
太祝再讼祝:“线系卺杯,百岁同衾。”新人再饮。
又:“合卺同牢,子孙千亿。”
待太祝三祝,皇太子夫妇三饮,合卺礼成后,诸王列侯宴上陪饮,太子禁宴,不出婚房。
礼官仆婢尽退,殿中仅余龙凤烛一双、榻边的新人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