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而定陶翁主目送他们离去,亦登车去了梁国王宫。
  -
  梁王看着女儿呈上的账册,眉头渐紧:“这从何得来?”
  定陶翁主说:“一商贾所给。他称发觉有人在查定陶漕运,似乎是皇太子的人,便拦下这份证据。”
  梁王看着这账册,警惕道:“他为何给你证据?”
  定陶翁主迟疑了下:“他们说……想与梁国共御盗匪。”
  “荒唐!”梁王如何听不出盗匪隐喻的是朝廷,“这是让我与朝廷作对!寡人何曾私下为田党在定陶大开水路?即便有,也是底下小吏所为,届时交由朝廷惩处便是!”
  可定陶翁主依旧担忧。
  “皇太子在东平陵时,曾用一份假证据诱齐国三公子犯下不敬储君之过,齐王为了功过相抵,忍痛分出盐铁治理权。女儿怕皇太子查到这份证据,届时小题大做。”
  梁王面色不由沉重。
  近日皇太子隐晦的敲打暗示的确让他如乌云压顶。
  “那商贾的东家是何人?”
  定陶翁主犹豫道:“那东家来自吴楚之地,家中产盐铁,产业丰厚,因而唯恐怀璧其罪。”
  梁王听出这暗示的是吴国,诧然:“吴国为何在此时拉拢寡人?之前灼玉翁主与公子顷的婚事也莫名其妙就解了,莫非两件事有关联?”
  定陶翁主谨慎地压低声:“皇太子与灼玉翁主有私情,要挟吴国解了婚约!那日玥翁主与灼玉翁主争执曾偶然提过,被女儿听到了。”
  其实不是她听到的,是有人暗中偷听并传给了她。
  “难怪皇太子如此宠爱那个丫头!”梁王大为震撼,“他们虽非亲兄妹,但也当了数年兄妹,私下竟做出这等事,这简直是荒唐!”
  定陶翁主又道:“是啊。刺客定是查知他们的私情,为了报复皇太子才要行刺翁主,罔顾人伦的是皇太子,可为何伤的却是我儿!”
  她说着不由气恼:“阿宁许是早已从阿玥那里察觉他们的私情,才会舍命保护翁主。否则若灼玉翁主出事,皇太子定会怪罪阿宁甚至梁国,这孩子……他不是替灼玉翁主挡剑,是在替梁国挡灾啊!”
  想起外孙,梁王老泪纵横,定陶翁主走后,梁王独坐许久,突然掀了漆案,但很快压下怒火。
  定陶翁主出了王宫,径直去见了那名商贾:“话我已然带到,我的儿媳何时能送归侯府?”
  商贾道:“玥翁主一切无恙,但需得再等一等。”
  -
  自从得知容玥有孕的消息,分明有孕的不是灼玉,可容濯不知是哪根筋抽了,片刻不让灼玉离眼。
  二人不便在一处时,他派暗卫严防死守,把她困在水上别业不得出去,其余时候则恨不得把她装在袖中随身带着,譬如此刻。
  因容濯稍后需在官驿同梁王议事,无暇回别业,又不放心让她离开视线太久,干脆把她带去官驿。
  他接见梁王之前,将灼玉藏在屏风后,像幼时他曾哄她那般,在她手中塞了个泥塑瓦狗。
  “阿蓁,待会不能出声哦。”
  灼玉从前很喜欢被他当小孩子哄,每每此时就会从温柔的阿兄身上获得缺失的母爱。
  但有肌肤之亲之后他再这般对她,便极有罔顾人伦的意味。
  她浑身不自在,在屏后把玩着泥塑玩偶,边听容濯与属官议事,他们似乎查到账册,记有定陶漕吏收受田党商贾贿赂的明细。
  而容濯想利用账册使梁王松口让朝廷在定陶置水官干涉漕运。
  灼玉嗤笑。
  陛下派皇太子代天子巡狩,名曰助各国扫清田党余孽,彰皇室威严,实则是派储君来打劫。
  但这次奸商容濯失算了。
  梁王一来,还不待容濯发难就率先下跪请罪。
  “老臣有罪……”
  “孤竟不知,叔祖何罪之有?”
  容濯声音冷淡,像天子在十二道玉旒之后的目光。
  梁王支支吾吾,好似极惶恐:“臣日前得知,底下有小吏私下与田党在漕运上提供便利,原本担心打草惊蛇,派人暗中查办此事。却因外孙病势沉溺于哀痛,这两日才查出个结果,老臣无颜面见殿下。”
  容濯指尖百无聊赖地轻叩竹简:“孤的人今日亦查到了。叔祖也恰好今日来见孤,甚巧。”
  梁王又是连声请罪。
  “回殿下,这账册的消息是臣命底下之人透露给您的人的,臣担心亲自呈上的话,殿下恐认为臣有所隐瞒,便让您的人先查。”
  容濯和悦一笑:“叔祖言重了,即便您亲自上呈,孤也不会怀疑叔祖私下隐瞒。且叔祖日理万机,但总有鞭长不及之处,会受底下小吏蒙蔽亦在常理之中。”他顺势提出让朝廷在定陶置水官,美其名曰——
  “替叔祖分忧。”
  梁王答应了。
  然而因梁国自行检举在前,又搬出了傅宁救翁主的事,容濯即便可以派朝廷的人干涉漕运,也只能是辅助敦促,不能全权接手。
  “不够啊。”
  梁王走之后,容濯轻叹。
  “定陶城北控汴水,乃糟粮命脉,东扼泗水,乃吴楚北上必经之路。父皇要我夺得漕运掌控权,置均输官,如此才算事成。”
  他倒在席上,把玩着着灼玉身后的头发,一圈圈绕在指尖。
  “孤的太子之位虽无人可威胁,但不能立功,便无法求父皇赐婚。阿蓁,孤该如何是好?”
  灼玉将长发从他指尖扯回来:“那我祝殿下落空。”
  “真是狠心。”容濯笑着把她拎起来,按到屏后的妆镜前,执起玳瑁梳为她梳发。并与她谈起自己的谋算:“或许该查一查梁国武库,若有逾制之物,这一切便好办了。”
  灼玉看向镜中一派光风霁月,却在盘算如何盘剥旁人的青年,禁不住腹诽:强盗。
  容濯心有所感,抬眸隔着镜子与她对视,看着镜中的一对壁人,他满意地笑了:“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举世无双,堪称良缘。”
  灼玉面无表情地听着。
  容濯叹了声,指尖按住她的嘴角上提,让她嘴角有了微笑的弧度,再看镜中时才稍满意。
  “这般才更似佳偶,你苦着个脸,好似孤是昏君。”
  难道他还不是么?
  灼玉冷眼扯了扯嘴角,唇畔撇出个嗤讽的微笑。
  -
  梁王回去后惴惴不安。
  女儿那日的告诫成了真,若非他主动将账册呈上,恐怕皇太子还要给他套个欺君之罪。
  今日是靠着外孙救翁主命悬一线的事暂时躲过去,明日呢?
  这夜梁王辗转难眠,翌日,守在官驿附近的眼线告知,称皇太子率先派门客去了睢阳。
  梁王思来想去,可他近年规规矩矩,没有什么把柄落在睢阳啊。
  门客道:“君上是否忘了二十年前,您壮志勃勃之时在睢阳武库中备下的辎重武器?”
  “对啊!”梁王想起此事,在殿中走来走去,“寡人当年……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后来过了天命之年,没了那心思,竟是忘了!”
  那里头可有不少逾制的武器,被皇太子逮着不得狮子大开口!
  梁王要赶在皇太子之前赶回睢阳,被门客拦住:“皇太子代天子巡狩,礼同天子,我王已答应随护皇太子回梁都,如何能抛下随銮驾先走?武库中逾制的辎重都藏在隐密处,只少数人知晓,他们或许查不到。若派人回去,恐打草惊蛇!”
  事已至此,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惴惴地等着。
  -
  翌日,皇太子巡狩仪仗自定陶城启程,沿睢水南下。
  皇太子巡狩仪仗隆重,车十二乘,太子四率共八千,太史令属官掌十二旒日月星辰旗,羽林郎擎三丈青龙幢,另有仆射掌北斗节。
  旌旗猎猎,仪仗宛若长龙蜿蜒,正中翠羽黄盖的驷马安车中,端坐着玄衣纁裳的皇太子。
  灼玉坐在銮驾后方的副车上,得了久违的自由。
  她挑开车帘,见沿途官员百姓叩拜太子,敬仰如待日月。再看前方安车中的储君,神容清正,姿态尊贵万方。她不禁轻嗤了声。
  衣冠禽兽,无外如此。
  数日后,仪仗抵达梁都睢阳。
  路上梁王提心吊胆,好在皇太子入了睢阳两日,都未曾提过武库相关之事,想是没查到。
  梁王暗暗舒了口气。
  夜已深,距梁王宫殿数里的行宫中外围驻着羽林军,宫门口虎贲军驻守,不时有游哨缇骑赤幡巡骑,一派戒备森严之势。
  而行宫中一处殿宇内,侍婢来来往往地备水、熏衣。
  舟车劳顿数日,灼玉好生洗沐一番,过后上了榻,方要睡着,身后贴上一具温热有力的身体。
  “想孤了么?”
  灼玉讽道:“殿下乃天下表率,民心所向,请自重。”
  容濯知她在讥讽他衣冠禽兽,这一路他也确实装得很辛苦。
  “这几日不能跟阿蓁同吃同住,实在辛苦。孤一直在想,怎么让阿蓁尽早成为太子妃,日后可不受约束,与孤同进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