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县令万安与县丞上下扫视面前狼狈的几人——斯文秀气的文士,愠怒的美娇娘,还有两个满身伤的护卫。
  “这便是傅大人?”
  “正是。”
  他口中的傅大人谦和作揖,斯文中透出清高,与万安此前所了解的别无二致。这位傅大人出身官宦人家,自小锦衣玉食,靠着家族荫庇入仕。
  万县令打量几人,关切询问:“傅大人怎么会弄成了这副*模样,快喝杯茶润一润嗓子吧!”
  傅大人只是无奈轻叹。
  他身侧美娇娘道:“路上遇了一伙劫匪,九死一生。”
  她说起自己这一路的悲惨遭遇,万县令琢磨半晌,煞有介事但:“此地盛产铁矿,豪强占据着铁矿,势力极大,此前我们齐国的相国派人来督办铸铁都被为难,何况今年朝廷是初次派铁官过来。您遇了劫匪却安然无恙,这……说不定是豪族在警告您啊!”
  傅大人面色微变,他身侧的美娇娘更是花容失色。
  万安见这娇生惯养的二人才两句话就被吓得差不多,趁机劝道:“下官刚来此地任职时,也曾一心肃清豪强,谁料得罪了他们,连妻儿都险遭加害,无奈!无奈啊!念在都是读书人的份上,下官有些话想奉劝傅大人。”
  傅大人的清冷劲儿减了几分,谦逊道:“大人请说。”
  万安语重心长道:“现状积弊已久,非朝夕可改。大人也别想着大刀阔斧地整治,弄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功绩,安然回到复命长安足以。后面的难关让后来者去闯,日后论功时您仍算开山之人。否则……恐怕生死难料啊!”
  这是劝慰,也是警告。
  傅大人陷入摇摆:“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去分!”他身边的美娇娘白了自家夫婿一眼,对夫婿的嫌弃和不耐烦写在了脸上,“万大人这可都是肺腑之言,还不快收了你那文人的毛病!别连累我受罪!”
  傅大人清高劲儿荡然无存,顺着妻子后背:“是我不好,夫人放心,我会听万县令忠告的。”
  万县令这才稍满意地一笑:“大人放心,为官不易,豪族虽蛮横,但下官必会设法助您添一些功绩,待您回长安也让老傅大人在朝廷上替我们齐国大王、相爷和下官多多美言。”
  随后他命人带夫妇二人去安置,并吩咐丫鬟:“盯着点。”
  半个时辰后,盯梢的丫鬟来复命:“那对夫妻似乎不和睦,傅夫人一进门便不理傅大人。”
  万安捋着胡子沉吟。
  “可据我所知傅大人与妻子新婚燕尔,理应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啊。”
  他让侍婢再盯。
  临近入夜,侍婢回来了。
  “他们闹了小半日别扭,傅大人忽然说要备水,没有浴池就要能容二人的浴桶,这会在共浴。”
  万县令这才稍放心:“多留意些,说不定这夫妻俩阳奉阴违呢。”
  -
  浴房中水雾氤氲,硕大浴桶边上的两人衣衫齐整。
  那傅大人生性温和且惧内,傅夫人则骄纵易怒,灼玉正好对容濯有怨气,做戏也减淡了她对他的畏惧。
  这一路上她堪称傅夫人附体,就没给过容濯好脸色。
  这会更是满脸冷淡。
  “累了?”
  容濯好脾气地替她捏捏肩,给她递来一杯茶水:“这几日跟着我让夫人受累了,我对不住你。”
  “咳咳……”
  灼玉方抿下一口茶水便被这声温润的“夫人”唤得呛到了,她皱着眉放下茶杯:“你最好给我闭嘴!”
  容濯笑而不语,端起她喝过的茶,就着她的唇印饮下。
  随后他谈起此行的正事。
  “此前查办田党和宁远侯时,诸多证据表明他们曾干涉诸侯国盐铁,其中以齐国尤甚。”
  灼玉虽不想跟他说话,但涉及正是,她不自觉凝神听着。
  大昭立朝后奉行无为而治,盐铁皆是民间私营,时日一长,几处盛产盐铁的城池便生出豪强。
  现状积弊已久,但旧例一旦更改便会损及各方利益,此前朝廷曾多次想插手但没有合适的由头,此番田相的案子查出后才有理由派铁官介入。
  但豪强的诞生不只是财富堆积已久的结果,更因地方诸侯的默许,欲借地方豪强来阻碍朝廷和别国商贾介入本国盐铁。想插手东平陵盐铁不仅需要对付豪强,还需对付齐王。
  灼玉问容濯:“齐王和别国可知道你离京的消息?”
  “夫人聪慧,一问便问到了要点。”容濯替她揉捏肩膀,“孤是秘密出京,不过,已单独知会了齐王叔。”
  灼玉嗤笑。
  “齐王被你如此信任,可真是倒霉。如今你被人行刺,他们齐国最先受到怀疑。朝廷就可以借机给齐王施压,让齐王在盐铁上让利。”
  容濯不吝赞许,“那夫人再猜一猜,我遇刺的事,多久会传到齐王那里,再走漏出去?”
  灼玉被他得寸进尺的一声声夫人唤得头发阵阵发麻,冷嗤:“我怎知道?这得问问你自己和齐王。”
  容濯是个黑心狐狸,他定会第一时间让齐王得知。齐王虽蛮横,但只想偏安一隅,定会以求稳为先,会先试图找到容濯并压下消息,且下令官员别在此时为难铁官,以免万一皇太子出事,届时旁人攻讦齐国是因不想让朝廷干涉盐铁才对储君下手。
  容濯能在此悠然假扮一位无名小吏,正是因为齐王正忙着寻找遇刺痛苦太子,无暇留意东平陵。而这边的官员也轻易不会让朝廷的人有事。
  灼玉讥道:“您可真是算无遗策,还不忘捎带私事。”
  容濯坦然起身:“你我再不沐浴的话,外头的眼线该起疑了。”
  灼玉回过味儿来:“我还当你叫水是想伪造夫妻共浴的假象趁机议事,原是想占我便宜?”
  容濯妥帖地替她宽衣解带,含笑的话意味深长:“听闻你与容顷假扮夫妻时举止亲密,难辨真假。
  “他有过的,我亦不能少半分。”
  灼玉捂紧两襟:“我和容顷假扮夫妻时可没共浴!”
  容濯攥住她交错在胸前的手,温柔地拿开:“他不曾得到过的,我就更要有,且半分不会留给旁人。”
  灼玉的外衣被他褪下,衣裙悉数落地,又只剩一件抱腹和轻薄绸裤,容濯手上温柔,神色端方没有狎昵,仿若对待珍重的玉器。
  但这样温柔郑重的目光只适合他作为兄长时看妹妹,而不是现在兄妹不像兄妹、情人不像情人的关系。
  “……我自己来。”
  容濯方解下她背后第一道绸带,闻言徐徐收回手。
  他改为替她绾发,以免稍后洗沐时被水沾湿。做好这一切后他轻吻她额角:“好好泡一泡。”
  接连几次沐浴被容濯打断,灼玉没心思多泡,很快从浴房出来。
  熄了灯,灼玉看着躺在身侧的容濯,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脚尖踢了踢他:“你,下去睡。”
  本以为容濯还要诱哄一番甚至硬留,但他却听话得异乎寻常。
  这夜无事发生。
  -
  休憩一夜,翌日容濯以傅大人的身份去了官衙。
  去到官衙自然是无事可做的,万县令关切起夫妻二人的起居,精明的眼神藏着怀疑:“傅大人怎的眼底乌青?可是住得不大习惯?”
  容濯虚虚打了个哈欠:“无妨,无妨。是因昨夜内子心绪不佳,勒令我睡地上,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万县令半信半疑,提议道:“这夫妻之道啊就跟<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御下之道一样,近之则不恭,远之则生怨。你对她越好,越非她不可,她越是不珍惜。大人可适当远一远,尊夫人人生地不熟,届时反而倍加依赖您。”
  容濯连连摆手:“内子只是不习惯住在陌生地界,兼之怨在下将她带来东平陵,若我为了让她黏着我而刻意疏远,岂不是禽兽不如?”
  他顺势请求:“内子素来向往市井生活,在下想择一处小院暂居,或许换个地方她会高兴。”
  见他还要单独搬出官衙,万县令更是怀疑,但面上不显。
  “下官这就派人安排。”
  容濯斯文地谢过:“对了,内子喜欢在院种桂树。”
  万县令:“……”
  要求还不少!
  傍晚时分,灼玉被容濯带去一处栽着桂花树的院子。
  那位侍婢仍被万安以照顾他们起居为由遣来小院,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粗使仆婢,虽离开了官驿,可因为这些眼线,他们的活动范围反而小了。
  灼玉立在庭中,卖弄风雅,装模作样地感慨:“平日见多名草,这桂花虽低贱,却十分可爱。”
  腰间忽地环上了一双手,俄而容濯棱角分明的下巴抵上颈窝。
  “卿卿喜欢?”
  “……”
  灼玉被这一句肉麻的话震得耳根发颤,当即要推开容濯。
  转身之际,她眼尖地瞥见角落里那侍婢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容濯,灼玉故作不知,心里却悄然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