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容濯不以为然,清润声音如月光微凉:“那又如何。”
他的眉梢扬起弧度,凝眸看着她,眼底似乎盛着夜色,又不以为然地垂睫,散漫地敲着案面。
“若真是这样,大不了阿兄娶你,正好让那些人彻底落了空。”
散漫的话语似乎只是随口说笑,落在灼玉耳边却似寺庙钟声,她失手打碎了杯盏,温热的茶水在手背上蔓延开。
但她已无心去管,甚至不曾留意,容濯温柔握起她手腕查看。
“烫到了么。”
“阿兄……”灼玉想往回缩手,但他的力度温柔不容抗拒,他唤芷兰取来烫伤的膏药,亲自替她涂上,“幼时你便这样莽撞,现在也还如此,往后怕也难改。”
虽是略带薄责,但他讥诮的话中噙着纵容。幼时的记忆顿时变得鲜活,灼玉声音开始发虚发颤。
“阿兄……”
听出了细微的委屈,容濯抹膏药的手略微一顿:“怎么了妹妹?”
他不顾兄妹之礼,把她揽入怀中,灼玉轻轻推开他,迅速恢复平静:“你别说这种话,我不愿听。”
她低着头不看他神情,但仍能感觉到他温柔但如蛛网的目光,她道:“我知道阿兄待我依旧如亲妹,我也同从前跟阿兄说过一样,永远当你是亲兄长。
“所以我不愿我们仅仅因为别人作恶主动放弃兄妹之情,你说这样的玩笑话,岂不是显得你我旧日的兄妹之谊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会生气。”
容濯的目光微微一颤。
兄妹不复从前的遗憾依旧在他心中盘旋,他不能毫无波动。
“可是阿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有。”
灼玉打算了他的话,死死盯着他双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或许你心里没有,但我心中却有。”
容濯定定对她对望着。
他终是败下阵,今夜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和从前数次一样没了奈何,哄孩子似地轻抚她后脑:“阿蓁,阿兄永远是你的阿兄,这亦点不会改。但正因如此,我才不会让你被暗中逼迫。”
阿兄永远是阿兄,从前容濯喜欢听她如此承诺,如今二人位置调转,他不喜欢这一句话,可他的妹妹却只有听到他这样安抚承诺才安心。
他只能违心地哄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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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一句话,喧嚣的焦灼冷却,灼玉试图理清思绪。
但在思忖之前,她不希望容濯干涉她的思绪,倘若是他陪她一起想办法,他定会牺牲他的利益成庇护她。
这不是她想要的。
灼玉温顺点头,揪了揪他袖摆:“我知道阿兄疼我。我也知道,我应当是不用去和亲的,阿兄,你不必安抚我的。”
她用乖顺姿态把容濯哄走了,而后开始琢磨最紧要的事。
阿姊替她、替所有可能被选为和亲公主的女子承受了这一苦难,故而她不用去和亲,匈奴使臣也定不是想再带回一个和亲公主,而是想攫取更多利益。
若届时因为她使谈判生出曲折,赵国和她势必受攻讦。
甚至容濯也会受波及。
最快的办法就是在匈奴使臣提出议亲之前,她传出定亲的消息,且是与身份极其贵重之人。如此一来,无论匈奴使臣还是朝中大臣都会忌惮。
思及此,灼玉幡然醒悟:“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她总算明白阿兄为何会说出干脆由他娶她的话。并非畏惧匈奴。
而是因为,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次阳谋,让她只能定亲。
然而那个人想要她嫁的应当不是阿兄,而是近期才与她传出流言的容顷。也只有容顷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灼玉觉得此事或许得从容顷身上入手,翌日,她瞒着容濯,二人约在容顷一个隐蔽之地见了面。
雅室中茶雾袅袅升腾。
灼玉手握着茶杯,斟酌着如何开口试探更为合适。
“翁主放心,不是我做的。”
容顷突然澄清,弄得灼玉一僵:“我并非疑心你,只是觉得此事或许牵连了你,想问问你可查到什么。”
容顷还真查到一些事:“我正想告知太子殿下,长兄的人查知匈奴使臣所住馆舍中有一善胡语的侍者,与长公主府一侍婢定了亲,匈奴人刚抵达长安之时,那侍婢才得了长公主恩典出府待嫁。”
长公主倒在灼玉的怀疑之列,她应是效仿前朝几位长公主,让女儿嫁给容濯,以延续尊荣稳固地位。
灼玉忽地笑了。
她千方百计想维护这份兄妹之情,但依旧有人会将她和容濯列为寻常关系的男女,甚至去玷污。
她猛然意识到,他们兄妹的确不能跟从前一样,至少外人面前不能。
她和容濯两个人暂且还固执地强调“永远都是阿兄。”
可又能多久呢?
容濯的目光让她日益不安。
“翁主?”
灼玉被容顷唤醒了,只是长公主便只涉及私人恩怨,但若是别的人,少不得要考虑更复杂的争斗。
容顷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道:“上次我曾托太子殿下递话,望翁主日后择婿时能考虑在下,虽知翁主对我无意,但眼下,利用我是最快的办法。”
阿兄并没有转述这一句话,但灼玉已不想去猜原因,她叹了一声:“你不用为了帮我牺牲自己的。”
容顷苦笑:“我并非圣贤,岂能无私无欲。又如何算是在帮你?不过是趁着帮你解围,成全自己的私心罢了。即便翁主现在心中无我,可一旦你我传出私情,哪怕是假的,仰慕你的郎君也会望而却步,你身边暂且只能有我,哪怕最后还是不会对顷动心,但这期间对我而言,何尝不是增大了胜算,少了遗憾?”
灼玉望见容顷温澈的眼,心生不忍,但他的温澈真挚也让她决意将界限划得更清,以免辜负他真心。
“你会遇到更喜欢的女郎的。”
容顷自哂地摇摇头,明说了:“可我……至少在这一年半载内无法再去喜欢旁人。”他克制着走近了一步:“翁主与执玉兄妹情深,不利用我,就只能让执玉为此筹谋,他是储君,一言一行皆受百官监督,如何能两全?”
灼玉蓦地想起容濯昨夜的话。
就算没有疑心阿兄的情意,她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有别的办法,她会尽可能地不让阿兄因她受损。
“你容我再想一想。”
容顷说好。
他一向自诩坦诚,如今却瞒着执玉,利用了一个妹妹对兄长的担忧,他愧对执玉,但却不觉得这样不道德。
太子殿下再是有心庇护妹妹,也不能庇护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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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邸,灼玉收到了太子宫的来信,信上容濯说让她安心。
与信一道捎来的还有一个精美的木盒,椟中装了个手镯,镯身很细,不像寻常镯子一样是套进去的,而是末端有一处可开合的精巧锁扣。
外圈则嵌了几枚小巧精致的铃铛,稍微一晃铃铛便发出铃音。
这镯子莫名地似曾相识,灼玉爱不释手,再三把玩欣赏过后要套在手上,却发现镯子比她的手腕大上许多。
阿兄怎这样粗心,灼玉轻嗤:“他当我的手是猪肘子么?”
祝双看了眼:“会不会是戴在脚踝上的啊?”说罢她神色微僵,铃铛戴在脚踝上多是舞姬所需,或者用于闺房之乐,哪有兄长会给妹妹送这种饰物?
灼玉也因这句话顿住了。
她想起那夜容濯为她穿鞋时曾握住她的脚踝,心中一惊,比了比自己脚踝,尺寸竟正好合适。
“啊!”
灼玉见鬼似地惊呼,忙把东西塞回盒子里,慌张地关上,反复自语道:“阿兄只是不曾给女郎送过饰品没有经验,比着自己手腕所造,没什么的。”
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的。
夜已很深,灼玉睡意昏沉间身不由己地坠入迷乱的世界。
她身在赵宫的宜阳殿。
阿兄比平日更疏离,周身萦绕着清苦的药香,眼眸漆黑望不到底,这样的阿兄令她陌生,因而他捉住她脚踝往上抬的时候,灼玉忘了反抗。
但她身上还有些酸痛,衣衫更是凌乱不堪,这样暧昧的状态面对阿兄实在不合适:“殿下……”
她轻声央了一句。
容濯却垂着眸,把那似镯子的物件扣上她脚踝,而后俯身压下来。
灼玉明知不该,但手和脚却不由自主地缠住了他。
隐晦铃音响动不止。
她越是不受控制地对他敞开,心里沉重的羞耻感和混乱却是如山压下,压得灼玉几欲破碎。
“阿兄,我们不能这样……”
“阿兄——”
夜半时分,灼玉勉强从梦中强行醒来,乱梦散去,萦绕她的负罪感和羞耻却深深地扎入心中。
她惊慌地去摸脚踝。
还好,没有缚着什么铃铛。
天明之后,灼玉派缙云退回了镯子,并转告他给容濯带话:“阿兄下次送镯子时可别再用自己的腕子为尺,此镯不合适,阿兄留着自个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