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容濯近乎无可奈何地轻叹,气消了一半,径自走到漆案前端正跽坐,头也不抬道:“都这么大了,还要像幼时那般,等着阿兄帮你穿衣裳么?”
他亦想为她穿衣,但若是他来的话,恐怕就不是穿好。
容濯蓦地攥紧了茶杯。
但他很快恢复坦然,并非清醒了,而是自那一个荒唐的梦之后,他不得不习惯与此起彼伏的杂念共生共存,因而连自责都省了。
“不……不、不不敢,我长大了,会自己穿衣了。”见他突然不说话,灼玉抱着外袍仓惶逃到屏风后,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又特地理了理鬓发。
随后它才迈着谨慎的步伐出去,乖巧地立在他的身侧,跟个随时等待下令的侍婢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也足够亲近:“阿兄。”
“嗯。”容濯自鼻尖淡淡应了声,垂着眸兀自给自己倒茶。
灼玉忙谄媚地凑上前。
“我来吧?”
容濯慢悠悠道:“从前在王邸亦只有为兄给妹妹倒茶的份,如今已成外人,岂敢再让翁主服侍?”他眸子不抬,温润的声音娓娓道着幽怨的话,正因为语气温柔平和,才倍加瘆人。
灼玉双手悄然攥拳,简直想哐哐想给他来上两下。
容濯十分默契,似乎能读到她的心里话,温煦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灼玉的手倏然松开,腰身深深地躬下,被磨得没了脾气:“阿兄……我错了,我方才都是气话,我怎么舍得不见你,也怎么舍得告你恶状。但话即便是气话,却也气人,你要是不高兴,就拿戒尺来揍我一顿吧!”
容濯轻笑:“是气话么?”
灼玉头压得更低:“我真没想骗你,是见阿兄护我护得太紧,你又是个重礼的人,我担心你数落我。今日也没觉得兄长事出有因进我闺房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是怕你怪我骗你,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你……”
容濯什么也不说,径自走到起身绕过漆屏往她床榻的方向走。
似乎想找什么。
灼玉倏然起身,迈大步跟上他:“容濯!你不会认为我殿中藏着男人才不敢见你的吧?你还好意思气我!你看看,你的心都脏成什么样了你——”
她的话卡在嘴边。
容濯并未理会她的一惊一乍,温柔拾起被她踢飞的丝履和罗袜,走到榻边,温和的声音不容置疑。
“坐好。”
灼玉这才幡然醒悟:“你原是要给我穿鞋袜?我……”
呜,她又在恶意揣度他了!
怪她,今夜被阿兄一改守礼作风的来访吓得接连胡乱出招,眼下灼玉已彻底没了理,更没有底气像前几日一样怀疑他对她的心思。
她现在只怕阿兄不高兴。
灼玉乖乖地坐下。
容濯默然在她跟前蹲下了身,她也默契地递出脚。
等他握住她的脚踝要给她穿丝履的时候,她才想起她已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即便她不迂腐,不觉得女子的玉足只能给最亲近的人看,外人看了一眼就是失了礼数和贞洁。
但是哪有已十八岁的妹妹让兄长捧足穿鞋袜的?
她怯怯地往回收,并轻声推拒:“我自己可以——啊呀……”
脚往回收的时候,容濯修剪平整的指甲划过她足底。
灼玉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脚底和耳根,敏感到禁不起任何刺激,平日她自己洗沐时偶尔碰到都会一颤。
更何况是别人碰?
还是让她倍加紧张的人。
霎时如被虫蚁蛰咬,灼玉身子猛一颤,到嘴边的推拒化为妩媚颤吟,娇娇颤颤,婉转动人。
她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猛地抬手捂住嘴,把话都咽了回去。
容濯方捉住她赤裸的脚要套上罗袜,被她这一声乱了平静,眸色微沉,手下意识不松反收紧。
那些怪梦中,与另一个他欢好的女郎亦是如此敏感。
“怕痒?”
他的指腹不自觉轻揉摩挲,微凉的手和她踩在地上发凉的足底相触,才停顿了短短瞬间,两人肌肤上残存的凉意散去,皆染上暖意。
也不知是谁的体温传给了谁。
灼玉怔了下,要抽回脚,但容濯似乎未反应过来。
他本想松了开,但停顿一霎又笃定地继续手上给她套上罗袜,细致温柔,不紧不慢,无半分狎昵。
但对于他们兄妹还是越了分寸,灼玉想推开他,可凭着她与阿兄的默契,她几乎能想到她推开之后他定会反问她:“容蓁,究竟是谁心里脏?”
一直以来她和容濯的兄妹情都既默契又相互较劲,不愿再给他递话柄,她只能佯装自在地忍着。
掌心的玉足紧绷地蜷起趾头,容濯又想起某一个梦。
鬼使神差地,他说。
“这里,还少了一样东西。”
灼玉不明就里地看着她脚踝,罗袜、丝履,都还在呢。
容濯没有回应她的问话,用食指和拇指圈紧她纤细的脚踝,像是在丈量,等灼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温柔地替她穿好丝履。
“好了。”
容濯负着手往外走去。
穿好了衣衫鞋袜,接下来他恐怕要开始质问她了。
灼玉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绕过漆屏,暗暗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接连两回口出狂言,现在没了理,只能等着他兴师问罪,再乖乖地认罪讨扰。
容濯却未有留下的意思,径直朝殿外走去,“睡吧,不必担心今日会传出流言,我会处理。”
灼玉不敢信,这就放了她?
她目送着阿兄清濯玉立的身影隐入幽凉夜色中,直到缙云折返通传,灼玉才相信他是真放过了她。
回想阿兄的温柔和她的一惊一乍,灼玉突生懊悔。
哪怕阿兄对她真有别的心思,可在她的安危面前,他又怎么会因她和容顷假扮过夫妻而勃然大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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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车内灯烛明亮,容濯澹然端坐着,垂眸凝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武由的话交错回响。
“翁主聪颖,小的才提出贼首厌恶夺人妻子的行径,翁主已先挽住公子顷的胳膊唤夫君。”
“小的会深信不疑也是因此,公子顷虽羞赧,但翁主实在自然。其余人也都以为他们是对新婚夫妇。”
“翁主还深暗离间之道,那夜故意散着发立在窗前,引来了二当家,却不直皆诱人咬钩,而借助对夫婿的担忧让二当家打消忌惮。”
“公子顷待翁主?他看翁主的目光充满欣赏,应是有几分情愫的。翁主看谁都含情脉脉,小人实在是看不出态度,但大抵不排斥公子顷。”
一句句话像一根根利刺,直直扎入耳边,渗入心里。
有些情绪在妹妹面前无法表露,会让她越发惧怕他,能以理智勉强压抑,独处时理智彻底失效。
容濯仰面重重地靠上车壁,烛火摇曳,马车上的光影动荡,长睫打在眼下的暗影随光影变幻时浅时深。
忽而他睁眼,攥紧空无一物的手,墨沉眸子垂下,似要把明媚烛光逐一摄走,尽数占为己有。
回到太子宫,容濯在绢帛上写写画画,吩咐祝安。
“去寻一个匠人。”
第28章
茶肆中,容顷独坐静待,看似从容,实则茶杯中的茶凉了都不曾察觉,直到雅间的门被从外推开。
容顷的脸倏然红了。
“翁主——”
但他看到的是不是那双明媚清澈的眼,而是一双清俊但疏离的眸子。
“殿下?”
容顷照例要行礼,*被容濯拦住了,他伸手扶住他:“都是好友,亦是同门,私下不必讲究所谓君臣之礼。”
容顷仍是浅行一礼,视线朝他身后望去,容濯从容坐下,温声道:“阿蓁此时见你不合适。孤与吾妹彼此信任,有何要事与孤说亦是一样。”
容顷亦坐下,即便灼玉未来,容顷亦郑重地致歉,“昨日臣与翁主之事被搬出来,说到底是臣让她受扰了。”
容濯缓缓笑道:“阿蓁说她与你清清白白,因而不在意虚假的流言。煦之何必把过责归到自己身上?”
清清白白。
这几个字让容顷目光黯下。
他解释道:“赵意看似不正经,其实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臣昨日问过赵阶,他们捉到的女贼并未提及此事,赵意许是私下问到且并故意瞒着——否则一旦告知赵阶与靳逐,殿下便会彻底压下此事,他便无法散播流言了。”
这些容濯早已知晓,他只问容顷:“那么赵意为何如此?”
容顷面露愧色,道:“月前长兄曾有意安排臣与田相次女田妧相看,而此前某次我曾偶然撞见赵意与田妧私会,二人应当有私情,赵意大抵是想借当众传播臣与灼玉翁主的流言破坏议亲。”
容濯没说话,指尖叩击桌面。
在她的兄长面前,容顷越发内疚:“是因臣之私事殃及翁主。”
本以为以容濯对妹妹近乎无孔不入的维护,会因此不悦,不料容濯却是一笑:“胥之不必如此,假扮夫妻本就是你与吾妹在危急时相互帮衬,何尝不是因为此事耽误你与田家女议亲?若今日来的是阿蓁,也必会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