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容濯却不再拦着,甚至说无论什么她看话本都可以。
  回到马车上,灼玉不解地问他:“为何你不许我与公子顷一道看画轴,却允许我自个买画轴来看?”
  容濯闻言沉默。
  今日他本不打算过来,但仍忍不住担忧妹妹,长兄见他操碎了心的样子,讥道:“公子顷不也去了桃林?他是二弟的同门师兄弟,亦是那丫头的故友,且是正人君子,会看顾好她的,何需太过担忧?她幼时虽错唤你为阿娘,可你还真又当阿兄又当娘?”
  容濯亦觉得他无需担忧。
  容顷是正人君子,会念在他们的同门之谊照看灼玉。
  但独自在殿中坐了半晌,容濯忽地想起要紧之处——容顷是一个正人君子,是会代他护着王妹。
  然而他的妹妹可不是好人。
  本着不让妹妹为祸别家郎君的心思,容濯来了。一到桃林,便看到他的王妹追着容顷动手动脚,扰得内敛羞赧的公子顷耳根通红。
  他果然应该过来的。
  想到这里,容濯无比坦然,抬眸看着妹妹,清冷眉宇略*带讥诮:“你自己看画轴无妨,但别带坏容顷,他是正人君子,和你不同。”
  灼玉冷冷嗤一声,幽幽道:“我还当阿兄是怕我被人拐走呢。原来不是,看来你也没那么在意我嘛。”
  若在往日,容濯必会哄她。
  但乱梦告诉他不该太过在意她,哪怕只是对妹妹的呵护欲。
  因此他非但没哄还反问她:“我不够在意你么?”
  言外之意,她应该见好就收。
  灼玉听出来了,但偏偏不想让他如意,假装会错意,捧了副卷轴,笑嘻嘻地蹭到容濯身侧。
  “在意、在意!阿兄比我想象的还在意我,看画这样有趣的事,我才不与容顷一道,该与阿兄一块才是!”
  她实在是没脸没皮。
  容濯不想再与她辩论,垂眸去看她展开的那幅卷轴,是一卷怪奇画轴,想来没什么要紧的。
  他任灼玉在他身侧念起来。
  讲的是蛇妖引诱女子,引得一位女道士前去收服的故事。
  灼玉声情并茂地念起来:“小道士半途碰到个曾与蛇妖有过纠葛的狐妖,同狐妖问起蛇妖境况,狐妖笑问‘你可知那蛇妖最可怕的是什么?’”
  “小道士不解,‘法术高强?’”
  “狐妖意味深长笑之,‘世间男子最可怖的一处,便是腰间那一把配剑,而那蛇妖,他有两把’。”
  念到这一句,灼玉不解地转过头问博学多识的阿兄:“狐妖说的是什么剑,阿兄读懂了么?”
  容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灼玉不懂他因何蹙眉,又故意讥讽道:“可阿兄不也没有配剑,我不照样怕你怕得要死……”
  却见兄长眉头蹙得更深,沉静清润的眼眸也骤然掀起波澜,喉结微妙地滚了滚,似是想吃掉她。
  灼玉被他这眼神吓到了。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就里,又看了一眼他腰际。
  容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她手中一把夺过卷轴,道:“我就不该来寻你。”
  兄长平素喜怒不形于色,举止亦矜雅斯文,这次却径直把画轴团作一团,从马车窗口扔了出去!
  随后掀帘命御夫。
  “停车!”
  容濯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灼玉着实不解,命侍从拾回那卷轴往下看,看到小道士被蛇妖诱上榻间翻云覆雨,她才倏然明了,原来话本中说的剑是那种剑。
  难怪阿兄会生气!
  他定是以为她是明知故问,在兄长面前放荡无礼。
  “呜,又丢人了……”
  灼玉羞愤将脸埋入卷轴。
  幸好是亲兄长,若换作容顷、赵意,误会可就大了。
  此后,容濯不知在生气还是想避免尴尬,又一连几日不见她。
  灼玉寻君母一问,才知近日有薛邕余孽在长安附近出现,他如今正和长兄一道辅助廷尉府查薛邕一案,随长兄出城查人去了。
  暂不见面也好,省得尴尬。
  马车辘辘前行,车上灼玉和容玥沉默对坐,两人还如往常那样谈不上亲近,也称不上不睦。
  每每看到灼玉,容玥总想起当初她和阿母要靠冒险救灼玉博一个前程的悲哀,不由别扭。
  因而她并不想喜欢灼玉。
  容蓁和姜夫人一样拥有父王独一无二的宠爱,还有次兄的偏袒,外人的青睐,她要是再喜欢她,岂不是为她的底气又添了一块砖?
  可看她没心没肺的,容玥又忍不住操起了长姊的心。
  此次赏春宴乃皇后为给太子嵇选继妃而设,张王后有事不能陪她们一道,容玥便担起照顾她的职责,见灼玉对太子妃人选陌生且好奇,她拉着她道:“那是殷将军独女,殷大将因抵御匈奴有功,深得陛下信任,但他是殷夫人堂兄,殷女郎约莫要嫁给三皇子。那边杏黄衣裙的,是田相之女,都说她十有八九会是太子妃人选,可我看不然。”
  灼玉明白个中道理,先帝在时,太皇太后权力过大,导致外戚险些篡位,因而陛下如今虽重用田太后的弟弟为左相,亦提防外戚。
  看着这些家世才貌皆百里挑一的女郎,她不禁为素樱担忧。
  这厢容玥又指向穿素雅白衣,遗世独立的女郎:“那位是庄太傅独女庄漪,庄太傅虽无实权,却是陛下和太子嵇的老师,无论哪一点都更合适。庄女郎棋艺一绝,曾和二王兄四局未分胜负,颇受长安贵族子弟追捧。
  “她身边那绿衣女郎亦有可能,那是晋阳长公主独女钱灵,更是庄漪的表妹兼拥趸者,但凡有人冒犯庄女郎,她都要替庄漪骂回去。”
  长公主三个字勾得灼玉留心,她记得阿姊当初被送到长安后传回消息,称她得罪了贵人杳无音信,约莫早已殒命。回赵国后,她查知阿姊彻底失去消息前似乎被送去了晋阳长公主府,那位长公主如今不在长安,灼玉无从探究,便对钱女郎多有留意。
  只这几眼,钱灵心里已打起鼓:“灼玉翁主看了我们好一会。”
  她身边的庄漪不以为意:“想是好奇,阿灵,别总多想。”
  可钱灵觉得自己有一双慧眼:“赵阶说了,两年前公子濯病时,曾经在梦里央求一个女郎别走。那正是阿漪你和公子濯对弈之后的第二日,原本你们四局都未分出胜负,还要加第五局的,是我有事把你叫走了,公子濯定是在遗憾未分出胜负……”
  她更为笃定:“听说公子濯最疼爱灼玉翁主,翁主对阿姊格外留意,莫非是从公子濯那听到了什么。?”
  庄漪一向宽容,从不给人难堪,却忍不住对表妹皱了眉。
  “闭嘴。”
  -
  容玥没能当多久的好阿姊,两人在园中遇到吴国长公子容凌。
  容凌行事素来比容顷杀伐果断,但与人往来也不似容顷含蓄,甚是平和热络。容玥一碰到容凌,顿时忘了灼玉,二人相谈甚欢。
  可灼玉记得清楚,在薛邕被揪出之前,容玥曾与梁王外孙,亦是父王故友安阳侯之子傅宁往来甚密,二人情投意合,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怎一转眼就对吴国公子有了兴趣?
  想起薛邕谋逆那夜容玥舍身前来报信,灼玉倏地了然。
  她百无聊赖地坐着,三皇子来了,还拉着安阳侯世子傅宁:“玥翁主原是在与公子凌议论诗文,难怪阿宁寻了好久不见人!”
  场面骤然尴尬。
  看到昔日心上人,容玥唇瓣得体的笑僵住,再无法同容凌谈笑风生。容凌见此,亦适时离场。
  容玥和傅宁面面相觑。
  容辉趁机拉过灼玉:“翁主此时在此,恐不方便吧?”
  灼玉只得将此处留给这二人,和容辉往亭子外走,这位三殿下一路多有寒暄,仿佛当真把她视为妹妹。
  灼玉亦含笑回应,似乎受宠若惊,心里却日益明朗——吴国因素樱成了太子孺人而与太子宫日益密切,若是赵国再与吴国联姻,届时吴、赵都将是太子的簇拥着,这对三皇子不利,因而他才要故意将傅宁拉去。
  她暗暗冷笑,谨记容濯的叮嘱,虽有说有笑,但并不与之深交,并很快寻借口跟他分开。
  容辉看着她回避的背影,扬眉笑笑,啧了声:“事还未完呢。”
  他叹了一口气,摇着头离去。
  总算摆脱容辉,灼玉趁机带着祝双溜去看望素樱。
  若论理智,她不应该插手,可毕竟是曾一道过过苦日子的同伴,兼之心中对阿姊曾受权贵欺凌却无人施救的遗憾,灼玉无法坐视不理,此次赴宴她带了身边的医女兼侍婢祝双,若素樱需郎中切脉,能顶上些用场。
  二人在一处隐蔽的竹林会面。
  祝双替灼玉号过脉:“孺人大可放心,一切无恙。”
  素樱抚了抚心口,同灼玉道:“幸好你带了位医女,我这几日总觉得心里不舒坦,想是紧张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