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容濯无奈笑笑。
  “无甚,只是难以想象,妹妹这般不着调的人,日后也会当娘。”
  话虽是搪塞她的,但也是事实。
  他的确无法想象妹妹会爱上一个男子,为人妻,再为人母。
  灼玉只当他又在暗讽她不稳重,她早已悟出了对付阿兄的办法,亲昵地挽住他胳膊:“我不着调,不还有一位博学多才、沉稳可靠的舅舅么!”
  容濯微微蹙眉。
  “你就够令人操心了,我可不会管你与旁人所生的孩子。”
  仅是想象有个因为妹妹与别人结合而诞下的生命在唤他舅舅,容濯就感到一阵陌生的抵触。
  他无法对此期待。
  打发走妹妹,压下关于皇家和所谓外甥的波动,容濯回寝殿休憩。
  扰人乱梦悄然潜入。
  -
  那看不清容貌的狡黠女郎钻入梦中,像道青烟凑近。
  “咦,殿下何时在扇面上题了字,被石兰兮带杜衡……余处幽篁,什么意思?啊,干嘛拉我坐下!”
  “教你。”
  容濯展袖,将面前好学的女郎揽入怀中,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地教着,就如幼时教妹妹一样。
  “可我学这些有甚么用?”
  他轻笑着按住她:“薛邕与孤皆是文人,你身为墙头草,不多识几个字如何在两方间周旋?”
  “可他将我嫁给你也并非想让我当细作,是让我与你生孩子呀。”
  女郎柔软起伏的身体贴上他后背,在身后柔声蛊惑:“殿下孑然一身,不想有个骨肉吗?”
  梦中的他淡道:“不想。”
  “那……殿下想体验人间至乐么?”
  她狡黠散漫的腔调拉得极慢,意味深长,葱白手指似一枝细柳,掠过他喉间,惊起一池涟漪。
  她纯真地蛊惑:“我得了殿下的宠爱,有了身孕,薛邕定会倍加器重我,我就能帮殿下送更多假消息了呀,也能套出更多,殿下别忘了,上回的事就是我套出来的,您说是不是?”
  “是。”
  话虽如此,容濯却不打算让她得逞。然而他再次失策了,女郎俯身,含住他的喉结吻了一口。
  心跳乱了一拍。
  容濯扣住女郎后颈重重吻下,强撑的理智倏然乱掉。
  这个梦骤然荒唐了起来。
  只见纱帐摇曳,帐中春色无边,传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残存的清醒让容濯不愿感受梦中“他”的情'欲。
  他强行将意识从那个容濯身上抽离而出,置身事外地旁观着。
  他看到那个容濯温柔地俯下身,轻吻身下软成一滩水的女郎,将那一把折扇塞入女郎手心。
  “灼灼,从上面选几个字吧。”
  因他们是同一个人,容濯能迅速读出那个“他”的言外之意:
  就当孩子小名。
  女郎嫌青年太过放纵,抬起发颤的脚狠狠踹过去。
  “我才不要再认字!”
  话毕,帐中的女郎消失了。
  而容濯又与那个他融合成了一个人,他独自坐在宜阳殿,低头一看,手中是把折扇。折扇上用淡红的墨迹画了几个调皮可爱的圆。
  容、岁、晏。
  被圈出的那几个字皆秀气漂亮,他想起来了,墙头草太过“肤浅”,连选个枣子都要先看美丑,选字时更不会深究字义,只论字形是否好看。
  容濯心里丝丝缕缕地痛起来。
  心口无比沉闷,有什么冲破眼瞳流出,啪嗒,扇面上掉下一颗水珠,将朱红的墨迹晕染开。
  她最后的痕迹被冲淡了。
  “灼灼!”
  他无措地擦拭扇面,虔诚轻吻扇面殷红的印记。像当初亲吻妻子褪去生机、逐渐冰凉的额头。
  ……
  容濯醒时已是三更天。
  风吹到脸上吹出冰凉的一片,他怔然伸手触碰面颊。
  手心摸到一片湿润的凉意。
  他还是被梦里的情绪掌控了,但无妨,不过是个梦,他亦是肉体凡胎,看戏都会有所波动,更何况是亲身做的梦——即便他醒后不会如梦中的他一样为那个陌生女郎动心起念。
  容濯起身穿衣。
  他强行撇开与他无关的痛心,不去感受本梦中那个“他”才该承担的情绪。心里甚至掠过了淡淡的不屑。
  那个“他”果然不堪撩拨,让那女子得了逞,与宿敌的遗孀沉于欲海,心甘情愿地与她生儿育女。
  他们二人,果然不一样,更不可能再次成为一个人。
  故而,死的是“他”的妻子,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与他何干?
  可他穿衣之时,耳边蓦地想起梦中少女的讥讽:“要是日后孩子也如你一样麻烦,哪怕夜半起来闲坐都要把衣袍穿得齐整,我怕是会疯掉。”
  不过是一个梦。
  容濯再度平静转眸,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习惯。
  等穿好衣袍,回过神时,他端坐漆案前,面前摊开一把空白的折扇,他甚至已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被石兰兮带杜衡。
  容濯倏然沉眉,平静地收笔,看着失去控制的手。
  视线扫过那一行字时,耳际浮现曾经带王妹读书时她的狡辩。
  “这诗太难懂了……”
  刹那间,似有一根针穿过现实与梦境的壁垒,将梦境和现实缝合在一起。容濯端坐着,眼睛不觉闭上。
  脑中幻化出画面。
  他成了蛰伏的傀儡太子,怀中揽着个女郎,她不安分地撩拨:“这诗好难懂,殿下教教我吧。”
  教着教着,不觉吻在一处。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这一个吻令人情潮跌宕,梦中的女郎梳着温婉垂云髻,发髻被他弄散了。
  她趴伏在桌上,双手扣紧桌案边沿,气息破碎。
  不堪承受时,她骤然回过头,梦中模糊的眉眼竟一瞬间清晰了。
  容濯率先看到一双灵动浑圆的猫儿眼,以及狡黠纯澈的眸光,但那双眸子比白日里要迷离。
  她面颊潮红,痴痴望着他。
  看清了这双眼,梦中的触感变得真实,容濯心里竟泛起异样,他仍闭着眼,喉结重重地一滚。
  喉间竟无法自控地溢出喟叹,周身亦泛起细微愉悦。
  随即他才想起女郎这双眼眸究竟肖似何人,顿时仿佛有一根针直直刺入心脏,现实与梦境被缝合为一。
  荒唐!
  容濯猛地睁眼。
  平素沉静的目光急遽震颤,他恍如看到了鬼怪,陡然往后退。
  错愕间,他袖摆拂过漆案,试图拂去杂念,案上的笔墨纸砚被他拂落,发出一阵哐当声响。
  第19章
  突兀的动静打破静夜。
  容濯素来秉持贵族风度,鲜少失态。殿外暗卫以为有刺客,匆忙奔入房中,却未见刺客踪影,只有公子濯一人,总端正跪坐在案前的身子微微后仰,死死盯着书案。
  仿佛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对峙。
  可书案上什么也没有。
  织锦筵席上倒散落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把被墨点撒到的青玉扇,是公子濯最爱惜的那一把。
  “公子?”
  容濯陡然醒神,轻揉眉心,哑声道:“无碍,清一清。”
  这一夜,容濯未再就寝。
  翌日他亦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掉原本要教妹妹学的琴。
  她偏偏来了。
  因是兄长殿中的常客,灼玉来时祝安并未拦人。
  来前她还担心王兄是病了,谁知一入殿中便看到他安然端坐着,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哪像生病的样子?
  容濯似有所感,在她出声前望了过来,兄妹对视,他竟怔了怔,凝着她的眸子许久不挪眼。
  神色比平日琢磨公文还凝肃,像是要从她眸中看出什么玄理。
  灼玉不解地眨眼,长睫扇动:“阿兄怎这样看我?”
  容濯倏地错开了眼,目光落回竹简上,淡道:“怎么来了?”
  灼玉没回答,凑上前问他:“方才为何那样盯着我看,今日明明有空,为何不去教我练琴?”
  她顿了顿:“莫非是——”
  容濯握着竹简的手骤紧,他放下竹简,正色打断她。
  “别乱想。”
  灼玉更是不明就里:“我也还没说什么,怎么就成了乱想了?”
  他似幡然醒悟,语气缓下:“别多想,我无意放你鸽子。只有些事弄混了,需理一理。”
  灼玉还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但也知道该适可而止:“没生病就好,阿兄既然无事,我便先回了啊。”
  刚提着裙摆要起身,余光扫见案角半展的折扇,她讶道:“咦,你何时在扇面上题了字,被石兰兮带杜——”
  她方一念出此诗,容濯猛地抬头,眸光定在她面上。
  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话。
  这双眼睛亦再度与梦中重叠。
  容濯倏然放下竹简,竹简漆案相磕,发出突兀的响声。
  他今日实在处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