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黛玉轻笑。
  宫中除了皇后和四妃,位份最高的便是寇昭容。她父亲出身行伍,家中男男女女都习武。
  寇昭容自幼便舞枪弄棒,所以性子格外直率刚烈。养儿子也更要紧的是打熬身体,余者耳提面命,唯“忠孝节义”四个字罢了。
  太子重伤,皇帝急着去看,也就罢了,临走却捎话把二皇子也带上了,这让寇昭容的心揪了起来。
  偏生七皇子这十来天,时时刻刻粘着二皇子,只觉得日子从未如此有趣。
  可这一天早上醒来,却陡然间发现二哥跟着父皇出了门,竟没带上自已,顿时天塌一般,哭起来没了个完。
  寇昭容的脾气岂是好的?
  左讲道理不听,右许好处不信,只是张着嘴哇哇哭,嗓子都要哭哑。
  寇昭容心头火起,喝命叫来了日常服侍的人,又把那乳嬷嬷也提了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七皇子见识了这位妃母的脾气,终于安静了些,只是还抽抽搭搭地揉眼睛。
  正在寇昭容气得额上青筋直跳的时候,人报窦婕妤带着三皇子来了。
  寇昭容大大松一口气,忙命请进来,又把七皇子双手交给三皇子“带出去玩”。
  黛玉来时,便是两位嫔妃同时迎了出来,三皇子带着七皇子随在后头。
  竟这样大的阵仗?
  黛玉有些意外,但还是莞尔一笑,带着贾兰和巧姐儿上前行礼问好。
  寇昭容和窦婕妤虽然一个飒爽一个羞怯,但都是聪明人。元日那一趟,便知道眼前这位昭庆郡主在太上、太后心里的地位与众不同。
  如今她竟能拿着昭明帝的御赐金牌坐镇大明宫,虽然给的名义是“协助”寇昭容,但究竟以谁的意见为最终决策,却是一眼可知的。
  二人自是绝不肯怠慢这位郡主,一左一右携了她的手,进了殿,又对面坐了,三人寒暄已毕。
  “再想不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出人意料,竟是窦婕妤先开口提起了外头的事。
  寇昭容立即顺滑地接了下去:“郡主可还好?”
  看来,二人刚才就在一起,且将跟自已的会面,做了详尽的商议。
  黛玉原本就浅淡温婉的笑意越发和煦:“正好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在。”
  转头命小红,“让你带的画儿呢?”
  小红忙上前半步,低头躬身,双手高高捧起一卷画轴。
  “这是前朝苏州才子沈周《卧游图》里的一轴,雏鸡图,画的真实质朴、天趣自然。
  “我想着几位皇子的师父里,有一位是擅画的。皇子们想必也都在学画。这个又简单,画得又毛绒可爱,正好临摹。
  “所以拿了来,给昭容哄孩子罢!”
  说着话,又示意小红展开。
  寇昭容和窦婕妤一听,对视一眼,虽不明包,却还是都站了起来,走过来细看。
  沈周这一卷图,除了一只浓淡墨色的小雏鸡,旁边还提了四句诗。
  窦婕妤下意识地念出了声:“茸茸毛色半含黄,何独啾啾去母旁。白日千年万年事,待渠催晓日应长……”
  余音袅袅。
  殿中的几个人,除了黛玉这边众人神色如常、七皇子听不大懂脸上茫然之外,寇、窦和三皇子,都遽然变色!
  第446章
  这诗的本意,不过是说还没有完全变成黄色的雏鸡可爱至极,只知道围着母亲娇声叫唤,等他报晓还早着呢。
  可是,这样的说法放在皇家,那就要反过来想:哦?报晓这样的重任,竟要落在“这”一只雏鸡身上了吗?!
  就如同紫禁城只能有一个声音一样,本朝的天下,“报晓”的雄鸡也只能有一只。
  可黛玉,就这样当着窦婕妤和三皇子的面儿,让人把这样一幅画作,直接捧给了寇昭容!
  ——皇帝带着二皇子,奉了太后去跟太上、太子凑热闹过元宵,难道还有旁的什么意图不成?
  没听说太子哪里出错惹到皇帝了呀?
  三皇子的表情更加怪异。
  他低头看了七皇子一眼。
  总不会是因为东宫有人“议论”贾妃和七皇子的事情,太子竟真的要承担责任吧?
  就算是承担责任,也应该只有一个御下不严,怎么也不会被废呀?
  尤其是太上那样宝爱太子!
  太子重伤是机密,黛玉即便知道也不能在无诏的情况下告诉旁人。
  但,用这个东西提醒一下寇昭容,还是能做到的。
  她也的确原本打算给个暗示。
  可这二位在自已进大明宫第一天便凑在一处商议如何对付自已,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此时再热心解释,看在旁人眼里,倒成了巴结了。
  黛玉心里很是惋惜,“只得”故弄玄虚,笑了笑,指指自已身后的两个孩子:
  “我外祖家这一辈唯有这两个。陛下恩典,准我带在身边陪伴一段日子。
  “今日虽然是奉皇后娘娘旨意进宫,却也要带着他们来拜拜邻居。”
  又指点贾兰和巧姐儿给二位宫妃行礼,最后却朝着三皇子和七皇子含笑道,
  “我家这个大的酷爱读书,小的也喜欢哥哥姐姐们陪着玩耍。皇子们高兴了,不妨到寿康宫坐坐。”
  七皇子身子一抖:酷爱读书!?
  三皇子瞳孔一缩:哥哥陪着?!
  两位皇子异口同声坚定地说:“有时间定当拜访!”
  (没空,不去!绝对不去!)
  寇昭容和窦婕妤会意,不由各自抿唇一笑。
  黛玉款款站起,不给她们留任何解惑的时间机会,即刻告辞。
  二人僵住,但当着两个皇子,实在不好再多说,也只得端着微笑送出宫门。
  眼睁睁看着黛玉等的车驾慢悠悠离开,寇昭容转回头,先送客:“我心里不踏实,给小二郎写封信。妹妹先回去,咱们明日再聚。”
  窦婕妤有心留下跟她再商议几句,张口的一瞬间瞥见儿子使过来的眼色,话头改变:
  “也好。我看小七也累了,姐姐哄哄孩子,歇着吧。”
  母子二人告辞。
  等回到自已宫室,进了寝殿,更衣盥手,屏退众人,窦婕妤这才小声问儿子缘故。
  三皇子迟疑片刻,低声道:“皇祖母是今晨走的,可父皇和二皇兄却是昨夜走的。
  “这不对。
  “母亲,我怀疑,大约是太子,出意外了……”
  窦婕妤吓得腿一软,险些从榻上滑下来:“什么!?”
  “所以父皇赶着去看,身边还带上了一个儿子。
  “而我和小四、小七留在宫里,因为也未必安全,而坤宁宫那位又难堪重任,这才把御赐金牌托付给了昭庆郡主。
  “毕竟留下来镇守的敦诚亲王、曹讽、智通和冯唐,都跟昭庆郡主有那么点儿干联。”
  三皇子住了口,垂眸细想。
  毕竟在昭明帝身边十多年,窦婕妤再温软纯真的性子也养出了三分心计,见儿子如此,心思百转,不由伤感起来:
  “可惜你只是行三……”
  三皇子愣了一愣,笑起来,看向母亲:“若那把椅子真能让二哥坐了,是我的福气。
  “二哥是个厚道人,平素就很爱护我们几个弟弟。
  “他坐天下,我和小四小七都有好下场。
  “我就不行。
  “小时候在东宫被奴才们暗地里欺负得太多了,我心里一向都把人往最阴暗处想,改不了,也不想改。
  “若那个位置给我,别说别的,就朝廷的大臣们,只怕就没几个能善终的。
  “咱家的江山挺好的,我还是别添乱了。
  “母亲,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有哥哥信任撑腰的宗室,不论是文是武,我都能好好学,然后辅佐哥哥。
  “母亲,我这么没出息,你会不会伤心?”
  窦婕妤早在听儿子说到幼时在东宫被奴才欺负便红了眼圈儿,伸手便将儿子紧紧搂到了怀里:
  “谁说你没出息了?天下自作聪明的人数不胜数。唯独我儿,年不过十三,便能这般自省自知,何人能与你比?
  “母亲只要你一世平安、七子八婿,根本就不在乎那个位置!
  “那位置孤寒!
  “你看看太上和你父皇,原本都是最爱呼朋唤友的人。
  “可太上的旧臣不是贪渎便是谋叛,你父皇更是只能信任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甚至是孤女!
  “母亲不忍心让你也去过那种日子!”
  窦婕妤紧紧抱着儿子,一边在他耳边悄声说话,一边落下泪来。
  三皇子仰头看着母亲,懂事地弯唇笑着给她擦泪:“母亲,咱们不争。”
  “嗯!”窦婕妤用力点头,片刻又想起来什么,慌乱地小声教他,“过几年万一你外祖舅舅他们来京,跟你胡说八道,你可万万不能信!”
  三皇子想起两年前陛见时便暗示自已争储的外祖父,心下冷笑,面上却毫不外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