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说到这个,贾芸原本疲惫的双眼便又渐渐亮了起来,自已也呲了白牙,嘿嘿地乐:“说的也是。”
  三个人对着贼笑。
  江永脸上更是得意一闪,伸了食指点一点贾芸:“红姐儿和紫鹃姑娘这么多年乃是论姐妹!
  “而紫鹃姑娘的亲弟弟小山,如今是我徒弟——
  “四舍五入,你的干小舅子,管我叫师父!
  “来,芸二爷,叫叔儿!”
  贾芸原本挑眉看他的迷茫表情越来越清醒,最后甚至有些激动地张口接着他的话音儿便喊:
  “永叔,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破口大骂:“滚蛋!”
  刚好急匆匆赶到大门口的林之孝一家人:……???
  直到进了贾府,林之节还一脸茫然地搞不清楚江永为什么瞬间便跟贾芸翻了脸。
  但林之孝两口儿隐约猜到了一些,林之孝一声不吭坐到车辕上跟兄弟哼哈。
  小小的马车里,林之孝家的压低了声音拎着小红的耳朵告诫她:
  “……你当年自已说的,那做奴才的再尊贵也是奴才,自由身再苦再累也是自由身!
  “你自已选了路了!你可不能忘了!”
  小红耳朵疼得不解,挣脱了反问:“您哪只眼睛瞧见我忘了!?”
  “我是怕你进宫待了这些日子,瞅着皇帝比天大,便忘了他老人家的奴才也是奴才,说一声儿你明儿得死去你就得去!
  “可街上卖红薯的再穷也是自个儿说的算!下晌想什么时候回家便什么时候收摊子!懂不懂?!”
  跟亲闺女说话,林之孝家的再无半分忌讳,只差直说伴君如伴虎了。
  小红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您老是说,江永其实是皇上的奴才?!”
  林之孝家的看着旁人口中最是聪明伶俐的女儿,嫌弃得恨不得戳漏了她的额角:
  “你废话!陶监宅子里的,哪一个不是皇上的奴才?
  “陶监一个摆明了要在宫里活一辈子的主儿,他哪就用得着私宅了?还养那么多那么能干的人在里头?
  “他又不必造反!
  “自然是应个名儿,其实都是替皇上养的散落在民间的眼线们!”
  小红愣住:“那姑娘还收了他们的身契,还用得那样精深!”
  林之孝家的气得嗐着气拍自已的大腿,又反了手背抽女儿的肩膀:
  “啧!你这孩子是不是傻?!
  “皇上要打探民间消息,有什么比姑娘遍布京城和天下的产业更名正言顺?
  “何况因着老太太和老爷们,先姑老爷当年多多少少还是担着些盐税贪空的嫌疑的!
  “姑娘堂堂正正地让皇上的人掌管先姑老爷留下的产业,随便他们去查看前头几十年的账,自是洗脱这嫌疑最有效、最便捷的法子!
  “这样两好合一好的事儿,姑娘和皇上自是办得心照不宣!
  “怎么你白跟了姑娘这几年,连这个都想不到?!”
  小红听得头皮发麻,咬唇半天,低声道:“太后宠着,陛下宠着,连太上和太子都对姑娘客客气气的……
  “宫里的差事做起来虽然繁琐,但大面儿上看过去,竟不如外头住着的时候凶险……
  “怪我松了心了,这一两个月,竟快变傻子了!”
  林之孝家的急得又抬手想打她一巴掌,高高举起了手,却又叹了口气,伸臂将女儿揽到了怀里,低低告诫:
  “既选了林姑娘,那就是选了险中求富贵的路。
  “那你心里头便要放定了一辈子的清醒警惕!这条路,绝没有一天是能闭着眼过的日子!
  “你得要时时刻刻地记住,在宫里,不论是谁,那都是受着多少宠爱,便担着多少风险。
  “你那昭庆郡主,也不会例外!身为她的心腹丫头,你便没那份宠爱带来的体面,也一准儿有那十倍以上的危险!
  “你给我记住——
  “在拿了身契出宫之前,你哪怕睡觉,也给我睁着一只眼,动着一半算计,加着七分小心!”
  第425章
  再说荣国府。
  两个时辰之前。
  马车安安静静地离开金水桥,转弯进了大街,王熙凤的声音便又轻又厉地传了出来:“快着!街上没人,再快些!”
  车夫也觉出不对了,鞭子狠狠地敲在马臀上,一路狂奔到了府门口。
  在车上时,王熙凤早已附耳吩咐了平儿,平儿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失声:“抄家——”
  王熙凤一把狠狠捂住她的嘴:“噤声!”
  “奶奶所言,可定准么?”平儿几乎要软倒在车厢里。
  王熙凤沉着地点了点头:“不会错的。”
  “那,那要不要……”平儿慌张地凑过去,气都喘不匀地问,“跟咱们家里说一声?”
  “来不及了。”王熙凤木着脸,垂眸,“我这个时候若敢派人去王家通风报信,那先前做的事,便全会被一笔抹倒。
  “王家,先姑母大人,薛家姨妈,琏二爷,这所有的账,都能沾上我。”
  王熙凤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平儿,“沾上我,那巧姐儿、你、丰儿,便没人能躲得过教坊司了。”
  平儿被这话冻得打了个寒战,再也说不出话来。
  事急从权。
  马车长驱直入,从角门一直赶到了二门口。
  王熙凤在平儿的搀扶下,跳下车来,提着裙子便往里跑,一边小声吩咐平儿:
  “你去请了各位主子到老太太屋里聚齐!
  “然后回去赶紧把咱们最大额的银票贴肉藏好!
  “多准备几身寻常衣裳!
  “其他的首饰金玉什么的……也包起来,回头能带走带走,带不走的就送给来搜屋的官兵!
  “记着护好了自已!”
  到了分岔路,平儿转身跑去传人,王熙凤一股劲儿跑进了贾母的院子。
  王熙凤跪在贾母榻前,将宫里的事情一一禀报,连自已瞒着家里偷偷上交了那封信也如实说了:
  “……县主酒后跟我说,陛下派了智通大师过来,就是不甘心让咱们家全身而退!
  “如今能拿着这封信做由头,连其他那几个府也抄了,这才宽了一线,只拿成年男丁,放咱们娘儿们和孩子们回金陵!”
  贾母伸手掩住她的口,眸中泪光晶莹:“我明白!这个话,出你口入我耳,旁人再也不说了。
  “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王熙凤本就是试探贾母的态度,见她如此,终于全然放了心,哭着上前抱住了贾母的腰,又低声道:
  “您别担心。晨起我去辞郡主,等在外头的时候,林之孝家的小红偷偷告诉我:
  “皇上也放过了宝玉!他现在去大明宫跟娘娘辞行,一会儿就回来!
  “皇上还发了话,让宝玉侍奉您回金陵养老呢!”
  贾母心上一松,头晕眼花,就着王熙凤的手躺了下去:“那就好……”
  正说着话,外头一众主子们已经莫名其妙地匆匆赶了过来,女内男外,聚了满满一屋子。
  贾母歪在榻上,疲惫地指指王熙凤:“你来说。”
  王熙凤这才哭着,把马上就要抄家的消息再重复了一遍:“……陛下震怒,今儿带队的乃是最心腹的侍卫统领。
  “若有违抗逃逸,说不准便是就地格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女眷们当即便哭了出来,贾赦更是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最镇定的贾蔺贾琅两个对视了一眼,便忙命人去请太医。
  李纨忍不住哭着埋怨:“这功夫还摆什么谱请什么太医?还嫌罪过不大么?”
  邢夫人气得兜脸一口啐过去:“不趁着没封门去请了太医来,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老太太不自在、看着我们大老爷死不成!?
  “你儿子倒是送进宫了,你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熙凤忙扶了邢夫人,先吩咐贾蔺和贾琅出去支应,然后才边擦泪边劝:
  “太太和大嫂子先别动怒。宫里给的消息,怕是女眷们的嫁妆也不给留的。
  “等事情平息后,咱们都得回原籍,到时候怕是还要靠着族里。
  “蔺哥儿和琅爷都只是过来帮忙的,时间待的又短,说不准便要无罪放了。
  “等回去,咱们还要指望人家帮衬。如今委实是不大好得罪的。”
  李纨语塞,只好低头哭,不再说话。
  贾母失望地瞥了她一眼,又招手叫了邢夫人坐在自已身边,拍拍她的手,因命:
  “趁着外头兵丁还没来,你们赶紧各自回房略收拾一番。即便是抄家,也别让人家看咱们的笑话。”
  众人乱哄哄地答应了,各自腿软着往外走,尤其是贾政,又急又慌,扶着彩云的手拼命往回跑!
  李纨耐着性子等外头男子们走了,便再也不按礼等着邢夫人出门,自顾自快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