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卢长庆从旁边出来,先跪下给他磕头:“老祖!孙子要走了!”
  “嗯嗯!好生照看小曹大人,也好生保重了自已!等局势稳当了,记得给我老人家捎个平安信儿回来。记住没有?”陶行简慈爱地摸摸卢长庆的头。
  卢长庆眼圈儿一红,重重答应着,又道:“孙子刚才听见我们小曹大人要去见郡主,孙子也想去跟郡主磕个头。”
  “去吧去吧!”陶行简连连点头,又含笑提醒曹谕,“说是给郡主送东西,其实呢,小曹大人,太后待您那样好,您也该去辞个行才是——
  “再急也要等大明宫那边把尚方宝剑和御赐金牌送来,不差这半个时辰的!”
  曹谕恍然,忙又长揖称谢,这才带着卢长庆,跟着引路的小内侍,往延嘉殿而去。
  此刻太后已经起身,正在盥洗梳妆,听见传话,忙让黛玉先去正殿跟曹谕说话:“我就来!”
  黛玉跟曹谕见了礼,诧异:“怎么赶着这个时候急忙出京?难道江南有事了?”
  曹谕看了一眼引路的小内侍。那年轻内侍面色平静地朝他笑了笑,微微欠身,转身便走了。
  曹谕知道这便是允许他告知黛玉实情的意思,低声把江南变故一一说明,又将那匣子举手交还。
  黛玉才示意小红接了过来,一听丁明毅昏迷、江南恐生大乱,脸色顿时变了!
  想一想,示意小红打开包袱,开了匣子盖子。
  黛玉看看里头两本丝毫未动的随记册子,伸手拿了京城卷出来,可是迟疑片刻,又放了回去。
  甚至还回头吩咐小红:“我昨日写的那封信,放在里屋那个匣子里的那封,你去拿来。
  “再还有那匣子旁边的槅子里,有个小抽屉,里头一方紫绒盒子的章,也取来。”
  小红忙去拿了过来。
  黛玉将那封信也放进匣子,又把那紫绒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方和田黄玉的闲章,章底四个字:碧山松桂。
  “这是我父亲在扬州时用的私章。旧年两江官场的人应该都认得。
  “这是我父亲一生的随记,其中多有……旧事。
  “这是当年某人写给我二舅舅的信,原件在陛下那里,这是我誊抄的一份。
  “江南事关重大,小曹大人万事当心!”
  曹谕浑身剧震,情不自禁便要跪下双手去接:“郡主,大义!”
  第422章
  “小曹大人不必如此。”黛玉闪开,示意小红把匣子收拾好交给旁边的卢长庆。
  又细声对曹谕道,“江南地面上能出这种事,多少跟江南世家们太过贪婪有干联。
  “苏州我不熟,但林氏一族总归还是有些人对朝廷有敬畏之心的。
  “我旧宅老管家尚在苏州,还请小曹大人略加照拂。”
  也就是说,苏州那个自已两眼一抹黑的地方,竟还有林家老管家和林氏宗族里的某些人手可以信任!
  曹谕越发感激,不由得再打一躬:“多谢郡主!”
  “这是为我外祖家赎罪,也是为了陛下和太后分忧。这是我分内的,小曹大人不必如此。”
  说着话,黛玉看一眼曹谕,有些犹豫,又看向下手侍立的楚刈。
  卢长庆见机,忙抢上前来,双膝跪倒给黛玉磕头:“郡主在上,小人卢长庆就要跟着小曹大人往江南去了。
  “听我们老祖说,三年两载都未必能回得来。
  “小人在这儿给您磕头,拜别郡主!”
  抬起头来,不等黛玉含笑叫起,又嘻嘻地笑着说,“好教郡主放心!
  “陛下赏了小曹大人四个高手护卫贴身保护,还点了五百精兵随行。
  “领队的参将石建福乃是前科的武状元,马上步下、文韬武略,极有本事的!
  “咱们此去,必定能平安顺利,马到成功!”
  黛玉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颔首,让他起来:“出外不比在京。你看楚刈刚跟我出去的时候,也磕磕绊绊的。
  “好在你年幼,扮个书童,倒不必出头应酬,慢慢学也就是了。
  “江南与京城气候不同,你家小曹大人想是已经领教过了。你才去,自已要小心,别帮不上人家的忙反添了乱。
  “若因此堕了你师爷的威风名头,惹得他不高兴了,瞧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口中娇嗔着,却又命小红拿了一包银子来赏他:“你给我磕了这几个头,是认咱们的交情。那我送你程仪,你可要好生收着。”
  话音未落,太后的声气响起:“什么交情?昭庆傻了?跟他一个奴婢论交情?那就是赏赐,他敢不收就打他!”
  众人忙回身,给扶着紫鹃的手快步走出来的太后见礼。
  太后且放下黛玉和卢长庆,担忧地看向曹谕:“江南有事?你怎么这样匆忙地便要走?不是说要过了十五么?”
  曹谕干笑一声,不敢就说,欠一欠身,偷眼看向黛玉。
  黛玉早就过去扶了太后坐稳,温声轻道:“丁总督巡查路上伤着了。
  “陛下有些担心,赐了宝药,让小曹大人提前起行给送过去,岂不比别人靠得住些?”
  黛玉说得轻描淡写,太后便也不以为意:“哦。丁明毅由文而武,身手不行,受点伤也难免。”
  忽然一拍大腿,忙命孟姑姑,“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把你的那些什么解毒的、防暑的、治肠胃的,还有金创药什么的,先各弄一包来,给匡如带上!”
  又喊楚刈,“前儿你跟我说,你在我库里瞧见的那个什么削铁如泥的匕首,在哪儿呢?快去翻出来,让匡如带着防身!”
  接着又想起来江南的冬天湿冷,又张罗着让人去翻了一捆上好的貂皮出来:
  “来不及给你做了,你带过去吧。江南绣娘的针线好,让她们给你做一身暖的。尤其是膝盖那里,可要护住了,不然老了遭罪。”
  拉拉杂杂,林林总总,竟赏了半车东西。
  黛玉扶额:“丁总督还等着药呢。小曹大人怕是要快马行船赶紧过去。
  “这些东西着急的拿几样,其他的,您跟着四时八节的赏赐再给他捎过去不好么?”
  “我怕人贪了他的。”太后嘟囔一句,终于不再往里添了,对着曹谕又慈祥笑道,“太上出京了,不然只怕赏得更多。你只当我这里已经有他那份了罢。”
  曹谕红着眼眶直挺挺地给太后磕头叩别,招得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又回手从身上拽下里一块玉佩要递给他:
  “这是我封皇后时挂过的,有凤纹,有刻印。万一用得着,你就端着我的名义,先斩后奏!”
  黛玉无奈地叹气,伸手拦了下来:“太后!您可真是,心头疼爱谁了,便不管不顾了。
  “小曹大人是去做官,处置公务的。拿着太子、皇上、太上谁的信物都行,就是不能拿内宫娘娘们的。
  “您这个到了他手里,回头有御史弹劾他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再弹劾您呢?小曹大人心里该多内疚?”
  太后一想也对,只得收回,再叮嘱几句让曹谕一定注意安全,便见外头内侍往里探头。
  曹谕知道这是在告诉他一切准备妥当,便再次长揖告辞:“明年再回来给太后娘娘和郡主拜年——”
  看向太后,忽然再度红了眼圈儿,满眼孺慕,“娘娘这几日便添了不少白发。您开着些心胸,欢欢喜喜的。
  “明年臣回来时,给您带江南的新鲜吃食和玩意儿!”
  太后也就含了泪,连连点头称好,又怕耽误他的时辰,连连摆手:“去吧去吧!”
  曹谕再不吭声,低着头大步流星出了延嘉殿。
  另一边。
  宝玉跪在凤藻宫门口,三跪九叩,拜别他的嫡亲胞姐、当朝贵妃贾元春。
  依照昭明帝的旨意,他把贾氏抄家、赐死贾政贾琏、宽赦其他人及女眷、许合族回祖籍的意思一一都告知了贾元春。
  他的贵妃姐姐吐了口血。
  他几乎要吓死。
  可他的贵妃姐姐却只是惨然笑着,让他快走:“不要把陛下的宽厚预先告诉家里。他们只会更贪心。
  “何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头的事儿,谁知道呢!”
  宝玉心里涌上来不祥的预感。
  可,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呢?
  宝玉无言叩别,浑浑噩噩出了宫。
  外头只有一个急得团团转的茗烟儿,见他出来便咧着嘴哭了出来:“二爷,家里抄了,您快回去!”
  宝玉沉默着,嗯了一声,上了马。
  主仆两个匆匆往家赶。
  一条十字街,一头往西,是往贾府去的路;一边往东,是出京走水路码头往江南去的路。
  宝玉拐到往西的路上去时,恰好身后烟尘滚滚十几骑奔雷一般拐向往东的路。
  宝玉回了个头。
  东去的那行人里,打头儿的曹谕也回了个头。
  隔着若干人马乱影,起伏的头盔视线,迅速拉开的距离,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两个人的目光遥遥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