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北静王早有心理准备要跟她长长久久地僵持一阵,笑一笑,倒也不生气,自己先坐了。
  然后令人上茶,准备宴席:“泡最好的茶,上最精致的菜,再来一壶最香醇的酒。”
  黛玉莲步轻动,慢慢挪到了窗边。
  她记得她上船的方向和船体的位置,这一侧的窗口,应该能看到船下岸上的模糊情形。
  紫鹃和晴雯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挡在了她和北静王之间。
  “先前我让长史去你家探问八字,其实便是暗示荣府,我想迎娶昭庆。”
  北静王看着那两个丫头护着自家主子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只自顾自开口陈情,
  “谁知荣府早就惹了你不悦,不大来往了。事情反而出了波澜。
  “你当我不安好心,所以才使了巧计,让我自己去太上跟前求赐婚。
  “可一来,你是先文安侯遗孤,太上和陛下都看重你父亲,自然不肯让你为妾。
  “二来,我不过是个异姓王,又不是皇子龙孙,这门楣的确有些配不上你。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我也是因为听说,宝玉对你纠缠不休,觉得心里不舒服罢了。”
  听到这里,林黛玉眼神一寒,终于转过头来。
  北静王精神一振,立即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照说,宝玉性情温柔,为人洒脱,又与你青梅竹马,相知甚深。
  “若你果然只是个孤女,一无所有。他与你,倒也能算得上良配。
  “可你父亲给你留下万贯家财,太上又封了你做郡主,他那点子东西,就不够看了。
  “就算荣国府曾经煊赫,宝玉本人却只是个白身,文不成武不就,荫官也荫不到他头上。
  “他手无缚鸡之力,你又是个深闺女子。他凭什么认为他就配得上、护得住你了?”
  黛玉再度别开目光,有些恍惚。
  前世那么多年,贾府与南安、北静两府走得格外亲近。
  甚至贾母八十大寿时,两府太妃、王妃都亲自到荣府贺寿。
  如何这一世的北静王,心里竟如此这般看不起贾氏?
  只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拿到了父亲留下的家产?
  还是父亲在那一世,因为自己亲近贾府的态度,做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以至于贾氏帮了南、北两王其他方面的大忙?
  晴雯和紫鹃眼看着自家姑娘就这么在北静王的喋喋不休之下走了神。
  紫鹃心中大急,忙悄悄地在阴影里伸手,拽了拽黛玉的衣襟。
  黛玉回过神来,就听见北静王正在任意挥洒、信口雌黄:
  “……满朝上下你打听打听,有哪个敢向你提亲求娶的?
  “礼记上五不娶,你一个人就占了两条:逆家子不娶,丧妇长子不娶!”
  黛玉终于抬眼看他,冷声开口:“逆家子?”
  北静王微微一笑:“你以为你求了皇上赐你宅子,太上又封了你郡主,你搬出贾府就有道理了?
  “你父亲将你托付贾氏舅家,你就必须要尊父命留在贾家,听外祖舅舅的话。
  “这是正经八百的在家从父。
  “你做不到这一条,就是不孝!悖逆!
  “你不是逆家子,谁是逆家子?!”
  黛玉冷笑一声:“我父亲临终,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这一点有我林家奴仆和殿中监作证。
  “你说我父亲将我托付贾氏,你有何证据?
  “我说我父亲嘱我自立,并托付殿中监照看我,却有我父亲写给殿中监的遗信。
  “北静王爷,就为了那么点子私心,竟这样空口白牙诬陷我么?”
  北静王一时语塞。
  他本来想说的是,林黛玉六七岁就开始被林如海寄养给了贾府。
  可没想到林黛玉一转口,便直接把林如海的遗命搬了出来。
  林黛玉脸色冰寒:“北静王爷,你要明白:我愿意一路随你来此,并非我心生畏惧。
  “而是因为,你毕竟是陛下治理江南水患的钦差,是太上自幼抚养的功臣遗孤。
  “若是当着众百姓与你较真儿,不啻于让他们看了朝廷的笑话去!
  “果然你在众人面前威风扫地,才刚稳当下来的江南局势,说不定会再起动荡1
  “我为的是朝廷体面,百姓大局。你可千万别自大过了头儿,真当我昭庆,怕了你!”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恢廓大度,听得北静王的眉梢都快要飞上天了。
  北静王不禁失笑:“你一个深闺女子,你懂得什么朝局大势?
  “既然你说不怕我,好啊!
  “如今你到了我船上,我一声出发,咱们就能直奔扬州。
  “到时候,我带着你去你父亲旧日同僚跟前坐上一坐。
  “只说你自愿与我为妾,从此坐实了你这名分,你又能奈我何呢?”
  说着,竟抬手往窗外一指,“除非,你有那个志气,如今便从这里跳下去,一死了之。
  “那我才算真的佩服你!
  “可是,如今你内有钱财,外有田庄。头上顶着郡主的名分,常见的乃是太后、太上。
  “你舍得死么?”
  舱外,太上满面铁青、牙关紧咬,却被一脸杀气太后死死拽住了胳膊:
  “你给我等会儿!
  “不要现在去救他!
  “我倒要看看,这堂堂的北静王,还能倒行逆施成什么样子!”
  第263章
  林黛玉看着北静王猖狂自负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
  “你自己也说,我如今常见的乃是太后、太上。
  “我敢一个人走一趟江南姑苏,难道就没跟太后太上打招呼、没跟他们求一道护身符么?”
  北静王顿时脸色一沉。
  林黛玉冷冷地看着他:“北静王,你有胆量让人带着楚内官进来一趟么?”
  北静王阴沉着脸,迎着黛玉轻蔑的目光,终于还是没扛住这激将法,厉声喝道:
  “来人!带楚内官上来!”
  外头过了一瞬,才有人答应了一声:“是!”
  北静王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握着拳,死死地盯着林黛玉那张冷漠鄙夷的脸。
  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有过一个女子,敢用这种表情面对他!
  他一定要撕碎这个表情!
  他一定要让这张脸,对着他笑!对着他谄媚地笑!讨好地笑!
  就像王府后院里那几十上百的女子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北静王已经烦躁地一口气灌了一杯冷茶下肚的时候,终于有人走了进来。
  是廖长史回来了,带了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押着楚刈。
  这时候,楚刈手腕上的绳子、口中的手巾,都还没有摘下。
  廖长史走进来,看看局面,便小声向着北静王道:
  “楚内官毕竟是太后娘娘从宫里赏给郡主的,不如松了绑罢?”
  北静王连看都不看廖长史一眼,只是对着林黛玉寒声道:“楚内官来了。
  “你有什么手段,倒是使给我瞧瞧。看我能不能饶你这一命!”
  廖长史听得身子一抖,见北静王竟真的动了杀机,忙哀声劝道:
  “王爷,不是说好了,只是请郡主去扬州稳定一下局势么……”
  北静王挥手打断:“昭庆如此聪慧,又何必在她面前装假?
  “我是有意借她稳定江南,但更要紧的是,她必须要进我北王府的门,做我北静王的女人!
  “她如此这般不识抬举,还总想拿着什么朝廷、什么国家、什么大义来压我!
  “我若竟轻轻放过她,日后还有谁能服我?!
  “你休多嘴!
  “此事我自有决断!”
  廖长史面对着黛玉,对着北静王的侧脸,背对着舱门,不停地给北静王使着眼色。
  而北静王的眼睛,正牢牢地看着黛玉,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这眼色。
  可是,黛玉注意到了。
  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黛玉指着楚刈,对北静王朗声道:
  “楚内官怀里,正藏着太后娘娘赐下的延嘉殿金牌一面!
  “北静王爷,看在这金牌份上,你是否应该让开一条路,由我自己决定去留?”
  北静王瞳孔猛地一缩!
  太后令牌?
  他只知道黛玉手里有一枚万皇后赐下的坤宁宫令牌,却没听说延嘉殿也给了她一枚!
  有太后令牌在手,便相当于太后亲临!
  别说是让他让一条路,由着这林氏扬长而去;便是拿着这令牌调动苏州府衙的差役们保护她,苏州府也拒绝不得!
  ——所以,她为什么之前没有动用这块令牌对抗自己?
  她,使,诈!
  “你根本就没有延嘉殿的令牌罢?
  “太后娘娘虽然年老糊涂,宠爱你们这几个粗鄙无文的小姑娘,却不可能给你这样要紧的东西!
  “须知太后娘娘自入宫到如今,数十年来,从不曾将自己宫室的令牌,给过外人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