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就这样,煎熬到了第三天傍晚,眼看着又要到了关城门的时候,落日余晖之下,忽然大股烟尘弥漫,隆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城门楼上亲自守着的逍遥王眼尖地发现在那烟尘之前,已有一骑高举黄龙旗、身穿禁卫黑甲,疾驰而来!
  从头盔到铠甲,并无一丝白色!
  逍遥王大喜,高声呼喊:“且慢关城!”自己则转身便飞跑下了城楼!
  被安排守在城门内外就等着迎接太上等人的各部官员已是焦灼了三天,尤其是打头儿的礼部侍郎骆廷年纪又大了,早已煎熬不住。
  此刻见状,不由都跟着精神大振!
  而城门守军们也正因那烟尘个个警惕地睁圆了眼睛、握紧了刀枪,却见逍遥王已是满面喜色地抢在众人之前奔出了城门:
  “来人可是勇王麾下?!”
  那一骑奔马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经到了城门口,见有人拦路相问,一勒缰绳,马蹄高扬,重重落下,沉声喝道:
  “正是!何人拦路!?”
  “本宫乃是逍遥王!”逍遥王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声喊道,“太上和勇王何在?”
  那马儿被缰绳拽得兜了一圈儿,马上的人跳了下来。
  走近些再看,逍遥王认出了这却是御前侍卫的服制,心头一跳,不由后退一步:
  “来将通名!”
  后头涌上来的众官员们被他这后退的一步吓了一跳,忙也都住了步子,甚至有人悄悄地跟着也后撤了一步。
  马上之人满脸尘灰,横一道竖一道,满面疲惫,怀抱黄龙令旗,朝着逍遥王欠身抱拳,沙哑着嗓子道:
  “太上有旨,朕累了,就不下辇了,直接回宫。”
  逍遥王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是,”
  来人欠身:“王爷明鉴,小人乃是御前侍卫统领郭建的堂弟,名叫郭纳,现在勇王殿下麾下任副将。”
  逍遥王了然颔首,心里也踏实下来:“原来如此。”
  一摆手,令百官:“让开大路。”
  骆廷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呼出一口气,站到了一边。
  总算是,回来了。
  太上銮驾缓缓而行,太后梓宫紧随其后,然后是太嫔们的车驾,押尾则是在禁军和御前侍卫的队伍。
  独臂的勇王殿下一脸冷硬,与永远温和含笑的曾经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一左一右,紧紧地跟在太上銮驾旁边。
  逍遥王一眼看见勇王,忙上下打量,见他似乎并未添什么新伤,眼中喜色更甚。
  忽然目光跟戴权一触,刚要点头为礼,却见老内相冲着他挑了挑眉,似是警告。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太高兴了,忙收敛了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勇王也看见了他,眉心一蹙,偏头对着辇车里低声说了几句话。
  辇车的帘子微动。
  接着勇王一点头,直起身来,朝着逍遥王招手:“小十九,过来!父皇要见你!”
  逍遥王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小跑着上前。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却低低地叫了声苦:“殿下!您身上还伤着呢!
  “不是说好了离得远些,不让太上担心吗?!”
  逍遥王脚步猛地一顿。
  銮驾队伍已经近在咫尺,勇王的双眼也紧紧地盯着他,这时候再想找借口躲开,也是已经躲不开的了……
  逍遥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就在辇车前,长揖到地:“父皇安泰,是儿子之福。”
  辇车的帘子挑开了一道缝,太上皇懒懒的声音淡淡地飘了出来:
  “你哥哥说,你一身的伤,血色都把袍子洇透了。
  “怎么?欺负你老子老眼昏花看不见吗?
  “伤成这样还乱跑。
  “上来!”
  逍遥王嘿嘿地笑着,摸着后脑勺,在小厮的帮忙下,呲牙咧嘴地忍着疼,上了御辇。
  辇车里,太上皇半躺在徐太嫔怀里,满面灰败,胸前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
  逍遥王一脚迈进去,看着眼前情形,不由便是一声惊叫:“父皇!”
  自己又猛地回手,堵住了嘴,眼圈儿瞬时便红了,扑了过去,跪在太上皇跟前,抬起发抖的双手想要去扶,却又不敢触碰。
  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向老爷子,低声泣道:“皇兄就怕您伤着,三番两次想要亲自去迎接,景皇叔和永宁姐姐好容易才劝住。
  “若让他瞧见您现在的样子,怕是要急坏了他了!”
  太上皇含了浅浅的一丝笑,吃力地伸手摸上了幼子的头,轻声道:
  “都是父皇不好,让你受苦了……”
  逍遥王含着泪摇头:“是儿子自己懦弱,被家奴拿捏……儿子堕了父皇的威风,好生惭愧……”
  “你皇兄……”太上皇喘了口粗气,轻轻地深呼吸。
  徐太嫔拭泪,欲言又止,轻轻地从背后给老爷子顺着气。
  “你皇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也记仇。”太上皇轻轻地拉住了幼子的手,慈爱地盯着他看,“你好好的,听他的话,便能保一世平安富贵……”
  逍遥王低低地哭了起来,小声道:“父皇,您别这么说。
  “我害怕……”
  第513章 少管
  大明宫宫门大开,太上卤簿长驱直入,辇车一直到了思政殿门口,一众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太上皇才被几个强壮的内侍抬了下来。
  崇昭帝一边无声落着泪,一边紧紧地随在旁边,进了后头寝殿。
  摆手令众人都先在外守候,空旷的屋里只剩了他父子二人时,崇昭帝才跪伏在太上床边,呜咽着请罪:
  “都是儿子无能……”
  太上颤着声气,从心口深处长长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他们无君无父,与你何干……”
  崇昭帝低着头,过了一时,才小声羞愧哭道:“若儿子能像父皇一般英明神武,他们也不能动那等禽兽念头……”
  这理由虽然牵强,却好好歹歹地替太上遮了遮羞。
  太上心里舒服了些,面上越发和缓慈祥:“我是从血海刀山上杀出来的,他们惧怕我是因为见识过我杀人的模样。
  “你长在太平年月,心性纯良,又被先皇后教得宽厚仁慈,他们不怎么怕你,也是常事。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狂妄悖逆。
  “先前,是我想差了,以为让你早些登基,又有我在远处镇着,局面能过渡得平稳些。
  “谁知我们父子不在一处,竟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钻空子,甚至险些,让他们得了手……”
  一篇长长的话说下来,太上有些吃力,忍不住手抚胸口,面露痛楚,停了下来,闷哼出声。
  崇昭帝连忙打断,扶着他道:“父皇身体要紧,儿子先让太医们进来给您治伤,其他的,我们来日方长,慢慢再说不迟!”
  “十二……”太上紧紧抓住崇昭帝的手,脸上显出灰败,缓缓摇头,“十五刺了我一刀……亲手刺的……”
  说着,脸上似哭似笑,一片惨然。
  崇昭帝心头巨震,张口结舌!
  亲儿子,亲手刺了亲爹一刀,还刺在胸口!
  对于一辈子以自己疼孩子为荣的太上皇来说,这不啻于把他的骄傲当着面撕了个粉粉碎!
  这个打击,太致命了……
  “为了救我……十一,一刀砍掉了十五的头……当着我的面啊……”
  太上低低慢慢地说着,喉咙里咯咯作响,终于溢出了一声惨笑。
  “父子,兄弟,相残……我这条老命,还不如当时就没了,也不用,再日日夜夜地受折磨……”
  崇昭帝沉默。
  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当年上头十来个哥哥争抢龙椅,就是眼前这位“慈父”纵容养蛊的结果。
  先孝仁皇后的病逝,也是因为这位好夫君的冷情冷性。
  至于刚刚过身的自己的生母,更是这位太上皇的一手策划!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玩弄了一辈子人心,演戏演得自己都信了,下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亲儿子狠狠地打脸?
  自己若不是隐忍避让,藏拙了十数年,只怕都活不到夺嫡大乱结束!
  “唉……”太上老态毕现,悠悠颤颤地哽咽长叹。
  崇昭帝无话可说,只得低头垂泪,恍若前头的话都没听见,只管劝道:“父皇不要多思多想,如今只好好保养为要。
  “先前在别宫,万事不便。如今回来了,儿子就在榻前尽孝,必能克日大好……”
  太上苦笑着摇头,睁开眼,任由老泪纵横,低声道:“治什么治,就这么着吧……”
  片刻,又自己振奋起来,转过头来,郑重拉了崇昭帝的手,轻声认真道,“我有一事,要跟皇儿说。”
  崇昭帝挑起眉。
  床下角落,酥玉静静地伏在那里,两只耳朵竖得直直的。
  外间。
  禁军统领郭崇本、龙禁尉首座殷世捷和御前侍卫统领郭建,分成个品字形,守在内外门和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