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个中年内侍垂着眸、阴着脸走了进来,虽然也给王熙凤磕头,却一身的“不卑不亢”,不情不愿:
  “奴才夏守忠,给承徽请安。”
  夏守忠?!
  王熙凤小小地吓了一跳。
  这夏守忠若非太子的心腹,日后必不能做到那个内侍第二人的位置。
  但太子忽然把一个心腹指给自己做掌事,却一定不会是因为宠爱看重自己——
  他这是想做什么?!
  王熙凤有些后悔昨儿后来没有喊那兄弟俩再多去听一会儿了。
  “不敢不敢!夏公公请起!”王熙凤十分客气,甚至露出一丝胆怯,带着三分信任依赖的目光看向庆海,“庆公公,这我如何敢当?
  “梅姐姐还没有掌事内侍和姑姑呢!
  “我这一下子都有了,会不会……”
  “不会不会!”庆海笑得灿烂,“梅承徽那边也有,跟您一样,一位姑姑一位掌事内侍。”
  只是不是太子亲赐的,而是东宫照惯例分配的。
  庆海咽下了这句话,最后转向夏守忠,高高在上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守忠啊,好好服侍王承徽!
  “太子爷一向疼你,知道你那腰腿都冻成了宿疾,便给你找了个省事的养老好去处!
  “王承徽性情爽利,做事响快。必没有让你为难的差事!”
  说完,又欣赏了几眼夏守忠越发铁青的脸色,这才含笑跟王熙凤告了辞。
  王熙凤忙让富贵送庆海出去。
  夏守忠僵硬地站在屋里,似是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王熙凤却已经回到桌边坐下,一边伸手出去让如儿给擦干净,一边好奇地看着夏守忠:
  “你原先在哪里的?”
  一脸的“咱们闲聊”。
  “奴才……”夏守忠深吸了一口,这才低沉说道,“是从丽正殿调过来的。”
  第48章 夏守忠
  “这还用说?”王熙凤被擦干净了手,便先端了盛好的汤喝了一口,“太子能指你过来,那你必是他自己的人。
  “太子最守礼,总不能把太子妃娘娘或者李良娣的人抢了给我罢?
  “——我是问你,早先当过什么差?
  “当然,你要是不想说,或者太子那边有规矩不能说,那你就别说。”
  夏守忠的肩膀塌了一半,垂手禀报:“奴才幼年入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一开始自然都在大明宫掖庭局学规矩,后来分到了东宫。
  “奴才伺候过崇文馆、左春坊、内坊的诸位大人。
  “在左春坊时,得罪了上官中允,险些被先废太子赐死。
  “还是当时的承亲王、如今的太子爷,恰好来访,出言缓颊,我才逃得一命,被打发去了内坊打杂。
  “太子爷入驻东宫,奴才便被调进了丽正殿做随侍,身上还兼着内坊的典内。”
  王熙凤的眉梢高高吊起!
  东宫本就是太子预习熟悉坐朝的地方,它的一应衙门设置,说到底就是比拟出来的一个小朝廷。
  崇文馆便是比拟的弘文馆、国子监、史馆等地,掌馆学士在东宫里刊正经籍图书,出了东宫也会去国子监等地教授课程!
  东宫的左右春坊则是比拟尚书等省,辅助太子处置朝政。就这么说吧,掌管左春坊的左庶子,一旦太子登基,最低授职也是个侍郎!那是正正经经的嫡系宰相根苗啊!
  内坊自不必说,望文生义,就是掌管东宫一应内务的,领内坊的都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心腹内侍大监。
  而这个夏守忠,能从崇文馆起步,读书识字结好清流,再到左春坊学习如何处置政事,甚至给中允——也就是左庶子的副手,打下手,并让对方感觉到威胁以至于要在先废太子跟前陷害他!
  那就说明,他若继续在那个地方待下去,接触外朝诸事更多的话,早早晚晚,会被他巴结到如今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的位置!
  更何况,他还因祸得福,入了那时承亲王的眼,在内坊蛰伏数载之后,成了如今东宫炙手可热的内坊管领:典内大人!
  可这样一个人,太子怎么舍得送来给自己当一个小小的七品掌事?!
  “哎哟!那你这是犯了什么错儿,一夜之间便下了凡、来了我这里受委屈?!”王熙凤丝毫不掩饰地立即色变!
  夏守忠一听就知道她熟知东宫各司局坊馆的品级差事,必不是什么真的“傻丫头”,不由更加郁闷,腰也弯了下去,垂着头,低声道:
  “奴才昨儿夜里不合吃了酒了……
  “太子临时传奴才去服侍,奴才不慎,出言放肆,僭越贵人……
  “太子说奴才戾气太盛,易入歧途。
  “说王承徽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行事暗合先秦儒道精髓,一片赤子之心最妙。
  “太子让奴才过来服侍王承徽三年,好好学一学看一看,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安时处顺、超然物外!”
  所以,是拿自己这里当成个磨练金猴儿的炼丹炉了?
  倒也不错!
  “太子爷这是激将呢!”王熙凤哈哈笑了出来,“端看夏公公这履历,再听太子爷这话音儿,日后这是要拿你派大用场呢!
  “我这里别的没有,三年的守孝,冷宫冷灶的管够!
  “夏公公若是待不惯,我替你去辞了太子!
  “若是愿意待,那就等我们孟姑姑从大明宫过来,您二位商量着,怎么给我教书上课,便是了。”
  三年守孝?不是一年么……
  只是……“教书上课”?
  夏守忠心里对王熙凤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去“辞了太子”的嗤笑还没笑完,便听见了“教书上课”这四个字。
  不由得心里狠狠一颤。
  他六岁被懵懂卖进宫,在掖庭局五年,磕磕绊绊自己偷着学完了三百千。
  就是因为略识几个字,才被拨到东宫崇文馆那个好地方。
  那时馆里有一位老学士最是慈蔼,见他偷偷摸摸地看书,竟手把手地教他读完了四书……
  那两年的时间,应该是他生命里最温暖喜悦的两年了。
  后来先废太子跟着皇上一起出巡,老学士病重,太医给开了极贵的药,老学士吃不起,自己也没银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学士溘然长逝。
  听说这王氏女从未读过书,但却好学得很。进宫两日,便跟着隔壁邻居梅承徽学习了两日……
  念头在夏守忠脑子里飞快闪过,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位他心里极其轻蔑厌憎的四姓之女:
  “太子之命,一言既出,东宫之内谁敢违逆?承徽又能如何令太子收回成命呢?”
  “我去求太子妃就好了啊!”王熙凤笑得随意,“咱们推辞自是不识好歹,但太子妃娘娘是我正经的上官,我有事自是去求她嘛!
  “赏我内侍掌事自是恩典,但赏了典内来,那便是想要吓死我了!
  “我只消哭两声,太子妃娘娘那样厚道慈爱的人,必定会替我去跟太子说项,换了旁人来的。”
  必会换了旁人来。
  那自己便被退了,但是能不能退“回去”,却又两说!
  万一留不了宜秋东殿,却又回不成丽正殿,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夏守忠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后背瞬间汗透!
  立马拱手欠身,行礼下去:“承徽果然足智多谋!奴才能服侍承徽是奴才的福气!还请承徽收留!”
  说完,躬身长揖不起。
  可等了许久,也并没有等到王熙凤的声音。
  这么快就要拿捏自己了!?
  夏守忠咬了咬牙,双膝跪了下去:“夏守忠叩见承徽主子!求主子留下奴才!”
  王熙凤的笑声这才传了过来:“哎哟!好好地说话,你跪什么?富贵儿,快把你们夏掌事扶起来!”
  一个圆脸的难看小子过来,谄媚笑着,扶了夏守忠起身,却一个字都没说。
  夏守忠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刚要说话。
  王熙凤却已经摆手:
  “得了得了,我都快饿疯了。饭也要冷了。我先吃饭,你们也先下去吃饭。
  “明儿孟姑姑来了,咱们再一起说。
  “我这人懒得很,一样话不爱说两遍!”
  夏守忠虽然不打断她的话,却待她说完,立即便开口道:
  “承徽就算与家人不睦,此刻也该减食、换装、跪经祈福才是。
  “午膳乃是承徽‘得知’此事后的第一餐,承徽吃几口垫垫饥,其他的都赏下去,才是正理!”
  王熙凤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大口大口地连菜带饭,已经横扫了一碗下去。
  她的关注点自是不同,只管好奇地看着夏守忠:
  “我与家里不睦?这话你从哪儿听说的?都还有谁知道这个话?”
  第49章 李良娣
  夏守忠闭上了嘴。
  眼前这位小主儿,看来不仅不傻,而且还敏锐、油滑得很。
  既然轻易说不动,说不得便只能袖手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