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们都去忙吧。
  “不是预备凤丫头入宫之事?那你就仔细预备去!
  “都不用来了。”
  又指王熙凤,“你是个主意大的,更是个睚眦必报的。我已经不指望你日后孝顺我了。
  “只是你记着,你一辈子也洗不脱是王家的血脉。你爹娘还在金陵战战兢兢地活着,你哥哥还做着继承宗祧的春秋大梦。
  “你到了宫里,谨言慎行,别惹事儿,我就阿弥陀佛了!
  “走的时候也不用你来辞我。
  “就今儿,给我磕个头,就算是咱们祖孙道了别了!”
  王熙凤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走到正对着王老夫人的位置,双膝跪倒,连磕三个响头,直起身子,脆生生地说道:
  “祖母那句话我很赞同。我哥哥是不配做王家的族长的。但是他已成亲,他若生了儿子,由我父亲悉心教导长大,说不准就担得起这份责任。
  “孙女今儿便拜别祖母,祝您老平安喜乐、康寿百年!”
  说完,起身,再朝着王子腾屈膝行了个礼,大步离开。
  王嘉鸾目瞪口呆,
  王子腾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试探着看向王老夫人:“母亲是认真的?准许儿子送凤丫头入宫了?”
  王熙凤一走,王老夫人一直撑着的气势顿时便是一矮,整个人重又萎靡下来,吃力地往下倒去:
  “我已尽力,对得起你王家祖宗,也对得起你姐姐了……”
  王子腾感慨万千,眼眶都红了,忙扶着王老夫人躺好,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母亲若是早想开些,便不会有这一场大病……”
  到底还是自己自幼捧在掌心的儿子,再贪恋权势,也还是孝顺的。
  王老夫人只觉得欣慰,躺好了,拍拍他的手,低声道:“若不试试,我哪里知道她竟有如许手段……
  “这样的话,我倒能放手了。”
  王子腾心里完完全全松下来,笑容里越发挂了泪:“那母亲便别再理她,好生将养!
  “待凤丫头进了宫,家里踏实下来了,我再多请几位杏林高手来,给母亲用心调养!”
  王老夫人笑着点头,又朝旁边呆立的王嘉鸾摆手让她也回去歇着,这才安稳阖目睡去。
  放下心来的王子腾又站了一会儿,等王老夫人的呼吸绵长、当真睡去了,这才带着王嘉鸾轻轻地退了出来。
  王嘉鸾脸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出了房门,才反应过来,自己拿了帕子擦汗,叫了声“怎么这样热”,然后便追着王子腾问:
  “父亲,祖母不是一直都不想让大姐姐入宫,怎么今儿松了口?是因为想算计大姐姐没算计成功么?
  “父亲为什么一直这样看好大姐姐?
  “大姐姐走了一趟极乐寺已经坏了大半名声,大姑母又那样恨她——便是大伯大伯娘,不也五年间对她不闻不问?
  “为什么不能再等几年?太子登基后必要大大地才选,那时候我就能去了!
  “父亲就这么看着我不成材,一辈子都赶不上大姐姐嘛?”
  王子腾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方温和地说道:
  “鸾姐儿乖。
  “是父亲母亲不好,不该让你这么小就跟着看这样污糟脏烂的内宅争斗。
  “明儿你跟你母亲去咱们家北边远郊的庄子上去玩玩,搪过了暑气再回来。
  “到时候父亲心里闲了,亲自从头儿好好教你,好么?”
  第38章 你看
  到了晚上,正院传来消息:老太太似有好转,已经能坐起来吃粥了。
  安儿正在洗王熙凤的贴身衣物,听说了,低着头咬着唇,手上不妨一用力,刺啦一声,一条鲜红的百花肚兜就被她扯烂了。
  王熙凤正在窗下调弄鹦鹉,一眼瞧见,也没做声。
  到了擦黑时,伯劳飞来了,站在窗外叽叽喳喳一顿叫,鹦鹉炸了毛也冲着它喊。
  王熙凤哭笑不得,亲自赶去给了鹦鹉一巴掌:“人家又不进来,隔着窗子你还吓唬人家!”
  孟姑姑和如儿都笑,安儿终于被逗得开了个笑脸。
  天将定更,正院忽然来人,请王熙凤过去:“老太太又收拾出两样东西,拿不准是不是大夫人的,请大姑娘过去瞧一眼。”
  王熙凤弯了弯唇,叫上了安儿:“走,跟着你姑娘走一趟。”
  待到了正院,却又不让她进门,只令在门外“稍候”,说王老夫人正在擦洗。
  这是个最充分的理由,争不得。
  王熙凤便平心静气地带着安儿在外头等。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示意安儿:“去问问。”
  安儿轻轻叩门,才敲了一声,便被里头的丫头奔出来一把推倒在台阶之下,斥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没见里头熄了灯了么?老太太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若吵醒了她老人家,病又重了,你几个脑袋,担待得起么?”
  这种指桑骂槐,主仆俩岂能听不出来?!
  当下安儿气得脸都白了!
  王熙凤上前半步亲手搀起了她,也不多说,两步上了台阶,手一扬,一个嘴巴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
  紧接着,王熙凤冷冷地横了那丫头一眼,推门而入。
  安儿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忙也跟了上去。
  那丫头还想上前去拦,却被安儿直直看着她的脸,双手用力一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也摔下了台阶!
  安儿也开了口,骂道:“瞎了心的背主小蹄子!知道老太太睡下了,还在门口这样喧哗!你到底安的什么贼心?!
  “信不信我即刻禀了二老爷,打不烂你这狗仗人势、欺凌主子的小贱婢!?”
  在如何对待王熙凤这件事上,王老夫人和王子腾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这一点全正院的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安儿所说的,王子腾若是知道了她趁机磋磨王熙凤主仆,很难说会不会拿她出来平息王熙凤的怒火——譬如说,打烂她的嘴,又或者,也像平儿那般,打上二十板子。
  小丫头不敢回嘴,低着头倒在地上,捂着脸哭。
  王熙凤长驱直入,一口气便从外间进了内室,站在了王老夫人床前。
  几个丫头媳妇都吓得远远贴墙站着,绝不敢搅和进这祖孙俩的斗法里。
  王熙凤一看,王老夫人已经躺得平平整整,装睡装得极像。
  这可太好了!
  王熙凤且不过去,招手叫了一个噤若寒蝉的媳妇过来,小声问她:“祖母何时睡着的?”
  媳妇缩着肩也小声回禀:“大约,半个时辰前。”
  “哦?”王熙凤挑眉,又问,“我刚才被人叫来正院,说有两件东西,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我娘的嫁妆,所以才叫我过来认一认。
  “怎么?这人竟不是祖母派去的?竟是个擅闯的生人?
  “这可不行!
  “我得赶紧告诉二叔,将里里外外、把守各道门的人都换了才好!
  “今儿只是戏弄我也就罢了,明儿万一祖母啊、二婶啊,甚至是鸾姐儿的贴身之物流到外头,那我们王家的女眷就只能一起出去跳海了!”
  那媳妇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忙回头看了王老夫人一眼,见她手指微摆,松口气,陪笑道:
  “倒是有这么个事儿的!
  “只是哪里用得着大姑娘在外头这样等着?
  “东西就在耳房,大姑娘不用亲去,让安儿姑娘跟着我去认一认就行!”
  王熙凤也不发火儿,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安儿便跟着那媳妇走了,十几个呼吸便回来,小声禀报:“姑娘,是太太当年给老太太贺寿的炕屏,还有过年时孝敬的和合二仙玉雕件。”
  “这可是我娘的一片孝心,祖母竟然也不记得,也不想要了。这可有趣了。”
  王熙凤心里着恼,脸上却笑得亲热,指着那媳妇道,“就你吧。去把那两件东西都包起来,一会儿你捧着,跟我走。”
  又一摆手,令一众下人都出去,“老太太病着呢,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什么味道的呼吸都有。倒熏的老人家睡不好。
  “出去出去!都出去!
  “我好歹来一趟,陪着祖母坐一坐,等闻着这屋里的味儿清浅了,我再走!”
  王老夫人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无法动。
  众人无奈,只好鱼贯退出。
  安儿跟在身后,待她们都出去了,站在门里,双手一开一合,噗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熙凤的目光从关紧的门处收了回来,嘴角带了最灿烂的笑,慢慢地走到了王老夫人床头。
  “祖母啊……这回,可剩了咱们祖孙俩了……
  “我跟您说几句话,您听听,想醒呢,您就醒过来;不敢醒呢,您就接着睡!
  “你让我去家庙,想算计我。这事儿连鸾姐儿都看出来了,何况是我,我怎么会没有准备?
  “实话实说,家庙住持和外头姑子的奸情,是我的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