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已经替凤丫头告了假,说她也吓着了,吃了安神汤早睡下了。
  “我应了老太太,明儿她喝药的时候,再来叫凤丫头过去服侍。
  “你们打起精神来,周全伺候着。夏天姑娘们睡觉都穿的少,你们可小心门户!”
  安儿欠身低头都听了,一一答应,又温顺地请来人回话:“请二夫人放心,姑娘们的院子,我们都加着一万分的小心呢!”
  余氏听了回话,躺回美人榻上,自己摇着芭蕉扇,自嘲一笑:
  “我这两面讨好的功夫,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夜幕降临。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在什么时候,便起了细细的风。再过了半个时辰,便已经有大团的乌云遮住了星月。
  这一座亭台楼阁的大宅,严严实实地笼罩进了幽黑之中。
  四更的梆子从街面上遥遥传来。
  安儿在一室黑暗中睁开眼,那两点星光一般的闪亮,歪过头去,看了一眼旁边背朝着自己睡得正香的人,弯了弯嘴角,再度闭上了眼。
  她得睡。
  还得睡得沉才行。
  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院子的后门悄悄地开了。
  一个肥硕的婆子,带着一个矮胖的媳妇,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婆子手里拿着一个长长宽宽的东西,不小心迎了风,立即兜成了圆的,看来是个大袋子。
  而那媳妇,一只手拎了一团绳子,另一只手则往怀里去掏东西,一边掏,还一边忍不住回头悄悄用气声抱怨:
  “都绑人了还非要弄个干净帕子……”
  “闭嘴!”婆子的气声严厉传来。
  正是椿嬷嬷。
  而那媳妇正是她的儿媳。
  婆媳两个悄悄摸进了西厢的外间。
  椿嬷嬷甚至从后腰拽了个捣衣杵出来——遇上值夜的,这一杵下去,便能让她昏一宿!
  可今儿显然是大姑娘身边的所有人都累急眼了,满院黑灯、寂静如死。
  椿嬷嬷疑惑地四下里看了半晌,心里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越来越强。
  可是她那儿媳已经直愣愣大踏步地推门进了卧房!
  椿嬷嬷急得很想跺脚,可抬起来的脚又不得不轻轻地放下,然后匆匆追着跟了进去。
  那媳妇站在床帐边上,羡慕地伸手摸了摸架子床的顶上垂下来的实心金挂钩。
  椿嬷嬷一眼瞪过去。
  可深夜黑漆漆一片,唯有金子能稍稍反一些云光,别的根本就看不见!
  椿嬷嬷只好过去拽了儿媳一把,示意她一人一边,拉开帐子——
  那媳妇吃力地看着椿嬷嬷的手势,满眼不耐,转身直接撩起一边的帐子!
  椿嬷嬷气得睚眦欲裂,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也只得赶紧合身扑过去,死死按住床上的“王熙凤”!
  那媳妇立即将手里的帕子硬生生塞进了“王熙凤”的嘴里,接着顺着肩头便抓住了两条胳膊,手里的绳子便绕了上去!
  椿嬷嬷忙低声道:“垫一层!别磨出伤来!”
  她这儿媳仗着夜里瞧不清楚,恨恨地翻了个白眼,却又不得不听婆母的话。
  因扯过夹纱被,先裹了手绑住,又绕过婆母,抓住“王熙凤”不停挣扎的双脚,把夹纱被的另一头裹了脚腕,也绑住。
  大功告成!
  婆媳两个喘着气,只见床上的王熙凤疯狂地摇着头,满头乱发遮住了脸,整个人却往架子床的角落里退去,又伸腿去蹬那床板!
  这要是闹出动静来、被人抓了现行,自己二人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椿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只管去抓王熙凤的腿,一边还压着声音劝:“大姑娘!大姑娘!老奴陪您回金陵去父母身边!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您回金陵过舒坦日子,不好吗?!”
  她那儿媳却丝毫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掐住“王熙凤”的脖子,低声咬牙:“大姑娘,我们也是奉了老夫人的话,送您回南。
  “您若一定要我们的命,那我们就只好先拉了您做陪葬了!”
  第34章 换柱
  寅正,王家的角门悄悄打开,一辆卖菜的大车停在了那里,一箱箱的菜抬进去,再把“空箱子”放回车上。
  椿嬷嬷用纱巾包了头,挎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出来,小心地左右看看,然后坐在了车上,躲在箱子旁边。
  马车正要赶走,忽然一个守门的揉着眼睛探头:“咦?二葫芦,你不是说要回乡祭祖么?怎么今儿还送菜?”
  赶车的僵住,勉强笑着刚要应对,那守门的眼睛一错,便瞧见了椿嬷嬷,不由走了出来,一边抓着自己睡歪了发髻,一边诧异道:
  “怎么?这么大的儿子还不放心,椿嬷嬷也一起回去?老太太不是醒了?她哪儿离得了您老人家?”
  椿嬷嬷被人发现,只得尴尬地笑,急中生智,举一举手里的包袱:“老太太吃了药,且睡呢。
  “我去送一送他,查查他该带的东西带全了没有。
  “早饭后我就回来了!”
  守门的恍然大悟,暧昧地目光绕着那包袱转了一圈儿,一只手抱了胳膊,另一只手却在腋下搓着手指:
  “按说,这出门的包袱,是要细查的!
  “可我若真细细地翻一遍,只怕又耽搁了我这好兄弟出门的功夫……”
  椿嬷嬷忙一个荷包递过去,又嗔着赶车的儿子:“你这混账,我早就让你把这个给你这好兄弟,你怎么忘了,竟丢在车上了!”
  守门的公然伸手接了荷包,捏一捏里头的块头大小和硬度,挑眉笑了笑,打了个呵欠:“哎哟困死我了。
  “你们不是赶船?赶紧的吧!
  “我回去睡个回笼觉去……”
  说着话,看都不再多看那母子一眼,趿拉着鞋进去,回手关上了门。
  接着便是脸色一变,从荷包里倒出一小块物事,忙趁着已经微微发白的天光看时,是大约两钱的银子。
  守门的抛一抛银块儿,歪嘴一笑:“一顿好酒!”
  接住了揣进怀中,却妒恨交加地回头看着角门,一口狠狠呸在地上:“那么大的包袱,多少金银珠宝,却只给我这么一小点儿!
  “什么东西!
  “早晚让大姑娘全给你们弄死!”
  马车飞快地离开了角门,疾驰在刚刚解除宵禁的大街上,直奔南城门!
  正去上朝的王子腾听见声音,在轿子里伸手挑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瞧见马车拐弯的半个轱辘。
  “那是什么人?”王子腾问自己的书童。
  书童目光一闪,想了想,道:“看不真。不过这个时辰,应该是送菜的。想是急着去南市上再卖一回?他们挣钱不容易。”
  王子腾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吩咐一句:“老太太有事,无论我在哪里,就赶紧来报。”
  书童和众人答应着,目送他的轿子往北去了。
  待轿子也拐了弯,书童和守门的凑在一处,都拧起了眉:“那是不是椿嬷嬷家的傻儿子?外号儿叫二葫芦的?”
  “倒是他的车。但赶车的是不是他就不知道的。这大早晨的,他这是急着上坟呢?!”
  两个人说着,对视一笑,接着便把这话头抛在脑后,勾肩搭背回府,小声闲聊:“府里病了主子,厨下必定有人参燕窝什么的,走,弄两口去!”
  椿嬷嬷和她儿子二葫芦赶着车直奔码头,直到雇的船开出去二里地,这才把箱子弄到船舱里,做贼一样打开。
  “大姑娘,您别怪罪我,我也是不得已。”椿嬷嬷絮絮叨叨地念着,开了箱子盖,让儿子帮忙,把装在袋子里的人从里头背出来。
  搁在了舱内的床上。
  赶车的憨汉子伸手要去解开袋子,却被椿嬷嬷拦住。
  使个眼色让儿子站在一边,椿嬷嬷深吸一口气,道:“大姑娘,您身子强健。便是家里进了贼,等闲三两个男人也按不住您。
  “我是个胆小的人。
  “所以如果您想舒服些,那就在这袋子里,躺在这床上,干脆睡一觉。待到过了沧州,您哪怕杀了我们母子,也赶不上进宫的时辰时,老奴自会给您解开袋子绳子。
  “可若是您挣扎,想着趁着出来的功夫短,想闹着回去。
  “那说不得,老奴只得冒犯,让儿子把您打晕。
  “这样,你我都省事儿。”
  床上原本挣扎的袋子立即停了下来,挪了挪位置,甚至让自己的脑袋枕在了枕头上,伸直了腿,躺得规规整整。
  然后便没了动静。
  椿嬷嬷静静地看着她。
  十几个呼吸间,床上的人完全放松了下来,睡着了不说,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椿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但自己也就放松下来。
  瞬间觉得腰酸背痛,拽了儿子在自己跟前蹲下,让他背着自己,慢慢地出了这一间船舱。
  二葫芦虽然憨蠢,却孝顺。
  给老娘捶了腰背,又服侍着吃了饭,再让睡了个午觉,看看日头西沉,才指着隔壁船舱问:“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