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过于恐怖扭曲的脸让燕淮退了一步,脑海里竟不合时宜地想起蔺怀钦的话。
  “小七被下了同命蛊,跟他相连的人在主殿里。我知道蔺迟玄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只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他身上的伤,还有从何处突破才能将他救下。”
  蔺怀钦满脸疲惫,在面对他时,依旧温和有礼,处处为他着想。
  “抱歉,我知道你为难。我只是不想小七往后的生命,要与这个素不相识的死囚挂在一起。”
  燕淮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把同命蛊放在狗盆上,以此来威胁他的蔺迟玄。
  两对同命蛊,一对在影七和死囚身上,另外一对的其中一只,在自己身上。
  若是哪天蔺迟玄心情不好,他的命,是不是也会跟蛇虫鼠蚁联系在一起?
  影七尚能得到蔺怀钦这样专注的照顾,自己呢?
  同命蛊种下的那刻,燕淮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当真是,生死都不由己。
  自己的摇尾乞怜,当真能换来蔺迟玄的绝对信任,当真能保证每一个跟过自己的人,都安然无恙?
  如果是的话,那个刚被他带出影阁的乙四,又怎么会死。
  燕淮久久地伫立在可怖的笼子前,突然,发疯般的,无声地,笑了起来。
  卯时三刻,蔺怀钦看到了从主殿飞来的信鸽。
  冰房里冷得厉害,寒气已凝成白霜,丝丝缕缕地挂在粗糙的石壁上。
  几人还是轻薄透气的夏日衣衫,团团围在影七床边,一边呵气搓手,一边听蔺怀钦念信。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是寒气侵染和连日少眠的结果,却依然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念给众人听。
  “…手背、没有…”他目光随之扫过影七裹着布的手背,接着念:“右侧脸颊下三寸,一道今日才有的刀伤——”
  声音戛然而止。
  蔺怀钦的目光定在影七脸颊下方那处。
  信纸上写得清楚,那里应有一道新伤。他屏住呼吸,手指探了过去,点在了影七毫发无伤的脸颊上。
  蔺怀钦的手指突然颤了起来,他再次低头,视线急切地在影七身上逡巡,寻找着信中提到的其他几处新伤的位置。
  “对了…”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不稳的震颤,“几日前的伤都对得上,但自从搬来后,新的伤都没那么重,有些轻的伤,甚至没出现。”
  多日来如同磐石般的重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解脱。那张因疲惫而过分清癯的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动。
  他看向床上昏迷的影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一屋子的寒意。
  “这是对的!”
  “小七,有救了!”
  第57章 玄火
  春日, 万物生,连同那些阴晦的,见不得人的行为也一并增长。
  那些早就觊觎夜泉宗的江湖门派终于在蔺迟玄闭门不出三天后, 挑了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攻上了夜泉宗。
  没了蔺迟玄的阻拦, 全塘根本抵挡不住, 山门很快就被群情激奋的入侵者踏出一条血路。
  前来通报的武士破门而入时,蔺迟玄才堪堪清醒。
  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还是一直跪在床下的燕淮扶了他一把, 他才堪堪稳住身形。
  前来通报的武士站的很远,生怕自己遭受波及,贴着主殿的门板跪下, 慌慌张张的,“主上!好多人杀进了夜泉宗!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 一路杀,一路抢——”
  蔺迟玄单手撑着燕淮的肩膀, 把脚插进燕淮递来的靴子里。
  起的急,头发来不及扎, 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怨毒又焦急的眼睛。
  “怎么可能!山门口有高人布下的机关防御,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攻破!全塘呢?”
  无意间对上了蔺迟玄的眼神, 武士心下大骇,连忙低下头,一股脑地说:“他们攻上来的时候,全长老不在,等发现的时候,他们、他们已经攻上来了……”
  蔺迟玄骂了一声, 抄过手边的白瓷花瓶,就朝那名武士砸了过去。
  迸溅的碎片让武士尖叫一声,肩膀撞开了门,摔跪在积水的廊下,又一溜烟地跑走。
  蔺迟玄粗重地呼吸着,胸腔破风箱一样的抖动,随意扯了件外袍就往殿外走去。
  “啊,燕淮。”蔺迟玄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依旧跪地的燕淮,露了点堪称温和的笑意,“你武功没了,出去也是送死,就在这里待着吧。”
  他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捆铁链,绕在了燕淮的双手上,又把他拖到了床边,把铁链的另一端,绑在了床尾的柱子上。
  “你乖,就在这里待着,知不知道?”
  燕淮没有丝毫反抗,好一会儿,抬头看着蔺迟玄,轻声问道:“主上是担心我出去传递消息吗?”
  “放肆!”
  耳光与蔺迟玄的怒喝一并而至。
  燕淮被打的偏过头,嘴角溢出一点猩红的血。
  蔺迟玄顿了顿,蹲身下来,又摸上他脸上的红痕,“我是担心你,知不知道?不要妄自揣度我的用意,明白?”
  燕淮垂着眼睫,层叠的阴影打在鼻梁上,看起来有些落寞。
  “主上,如果他们攻进主殿,属下、”燕淮的目光落在缠着自己手腕的铁链上,“该如何是好呢?”
  蔺迟玄大概是没有料到燕淮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神色阴沉地回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主殿都毁了,你作为我的影卫统领,还活着做什么?”
  燕淮闭了闭眼,极轻地笑了声,“是,属下知道,谢主上教诲。”
  蔺迟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夜泉宗外杀声震天,进攻者们踩着地下的水,迎着撕扯天空的雷电,杀红了眼。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混着地上的血水,一下下被踩碎。
  全塘抹了把脸,挥刀又劈倒一个,但人潮依旧涌上来。旁边一个黄衣壮汉在雷声掩护下,抡起沉重的铜棍,狠狠砸向他脑袋。
  全塘低吼一声,反手一刀,勉强架开那要命的铜棍,刀刃却卷了口。
  跟随他一起护卫的武士侍从们伤亡惨重,但敌人依旧无尽,依旧看不到头。
  一名已经脱力的侍从极为激动地指着主殿的方向,“长老!宗主出来了!!”
  蔺迟玄的出现凝聚了场上的所有目光。
  他就那么突兀地站在廊下。厚重雨水打在地上又弹起,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让他枯瘦的身影更显阴森。
  一个浑身是血,脸上满是惊恐的夜泉宗弟子,甩开身后的剑影,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脚边,嘶声哭喊着:“宗主!宗主救命!他们杀了许多……呃!”
  惨烈的呼救声没能掀起蔺迟玄脸上的波澜。
  一只枯瘦得如同老柴般的手,精准地扼住了那名弟子的咽喉,将他后面的话语和所有生机一同掐断。
  不过片刻,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剩下了一具覆盖着松弛人皮的骨架,空洞的眼窝里滚出两只绝望到狰狞的眼球。
  吸收完这个弟子所有内力,蔺迟玄像丢垃圾一样,松了手。
  混乱的雨夜有半刻的死寂,但很快,恐惧转成了一种更深的贪婪。
  “蔺迟玄!”
  一声饱含恨意,穿透力极强的嘶吼,像一道惊雷,骤然在人群中炸响。
  “你夜泉宗家大业大,仗势欺人,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派喊打喊杀。上次,竟然杀了我玄天派近三十名弟子,此等侮辱,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蔺迟玄负手而立,踏着台阶上的积水,一步步往下走。
  “玄天派是什么东西?听风就是雨的挑梁小丑罢了。若不是你们听信谣言,不知死活来攻打我夜泉宗,就不会被追杀,沦为丧家之犬。”
  蕴含了内力的讥讽,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尹觅脸上。他刚才因煽动而涨红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羞愤与暴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蔺迟玄抬起枯瘦的右手,双指并拢,遥遥朝着那黑压压的人群,极其随意地一指。一把虚幻的巨剑就凭空出现,生生将众人击退好几步。
  局势开始扭转。
  刀光,目光,一道比一道寒,一道比一道阴狠。
  但很快,尹觅就发现了蔺迟玄的不妥。
  他神色激动,染血的剑尖指着蔺迟玄,朝一旁声嘶力竭地叫喊,“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他没有内力了!刚才那一击,是吸了那个弟子的命换来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猛地转身,对着动摇的人群煽动:“别被他吓住!他不能凭空生出力量!只要我们远远包围他,不让他的人靠近他,不让他吸到新的内力!他就是瓮中之鳖!”
  尹觅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他猛地振臂高呼,“诸位同道!为了惨死的同门!为了江湖正义!更为了这夜泉宗百年积攒的泼天财富!杀啊——!”
  蔺迟玄那张枯槁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狰狞扭曲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