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引瑜最先明白过来,跪直了身体,“属下誓死追随主上,愿为主上鞍前马后。”
  影九和影四也郑重起誓。
  银蛇刺破天空的瞬间,蔺怀钦转过了脸,眼睛里看不到底的幽深让谢引瑜心惊。
  “你不是说燕淮就在玖宁院么?带我过去。”
  “蔺迟玄送我的第一份大礼,我怎能不要?”
  第45章 逐客
  玖宁院最边上的小屋里, 燕淮突然睁开了眼睛。
  简陋的摆设,陌生的环境,还有绑缚在手脚上的绳索, 都仿佛预示了他接下来的遭遇。
  他尝试着挣开麻绳,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 失去了所有内力的他宛若废人, 只能等待屠戮。
  也好。
  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重新躺了回去。
  “吱呀——”
  跟着夜色和惊雷一起闯进来的,还有蔺怀钦和影九。
  蔺怀钦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目光冰寒彻骨, 内里却藏着两簇幽暗燃烧的炭火。唇角紧抿成一道冷硬无情的线,像一只随时准备咬断猎物喉咙的黑豹。
  与蔺怀钦对视的瞬间,燕淮下意识地后退了些, 避开了他的目光。
  蔺怀钦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他的脸,已不再刚毅沉稳, 只剩下一张被榨干的皮囊。干涸的血管如同枯萎藤蔓般在皮肤下狰狞地蜿蜒,嘴唇干裂得厉害, 刻着近乎灰败的深紫。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曾经锐利如鹰隼、蕴藏力量的眸子,如今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里, 像两口枯竭的深井。眼神涣散, 瞳孔无力地放大,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
  更别提一身惨不忍睹的伤。
  “……燕统领?”
  沉默掩埋了燕淮, 久到蔺怀钦逼近床边,牢牢地盯着他,他才僵硬地应道:“……是。”
  难听破碎的声音,连同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像兜头一盆冷水,熄灭了蔺怀钦燃烧的怒火。
  预想中的对峙、拷问, 在这样一具行将崩溃的躯壳面前,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医者的本能警报在他脑中尖锐鸣响。
  就算是对手,也不应当被凌虐至此。更何况,他只是个必须听命行事的影卫。
  蔺怀钦垂眸看他,声音依旧冷淡无波,“躺下吧,我给你看看。”
  燕淮等了许久,甚至做好了蔺怀钦要虐待他的准备,没想到却等来蔺怀钦这样的一句话。
  从影阁出来后,他所有的伤都是谨遵影卫守则,必须熬过三天,三天后得到主上允准,才可以去领最差的伤药,给自己伤上药。
  哪怕跟在蔺迟玄身边,成为炙手可热的影卫统领,依旧遵循着这铁一般的条例。
  “小九,去拿点伤药和药纱过来。”
  影九颔首,确认燕淮没法挣脱麻绳的束缚不会伤害蔺怀钦后,飞快地出了门。
  燕淮惊恐至极,两只干枯发黄的眼球甚至快掉出眼眶——
  他不是蔺怀钦的人,甚至在蔺迟玄的授意下做了很多伤害蔺怀钦的事,他不相信蔺怀钦在这种情况下会对一个敌对阵营的人施以援手。
  但蔺怀钦确确实实,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不计前嫌地查看着他的伤口。
  蔺怀钦拉开他染血的衣襟,露出被无数香烛烫伤后的焦黑疤痕,不急不缓地问:“上次给你的伤药没有用么?”
  燕淮想起那瓶蔺怀钦临行前给他的伤药。
  按照影卫制度,他是绝对不可以接受蔺怀钦的赏赐的。但那日,蔺怀钦走后,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把那瓶伤药藏进了袖口里。
  燕淮的应答愈发干涩,“规矩所在,卑职不敢逾越。”
  “人都要死了,就不要还念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条例。”
  干净的软布轻轻拭过疼痛已久的伤口,经久不息的灼热终于停息。燕淮有些怔,愣愣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就仿佛是初融的春涧,所到之处,折磨了他许久的疼痛就得到了消减。
  燕淮内心一颤,干涸的眼里有了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要这样对影七?”
  心绪上的巨大起伏降低了燕淮的警惕,他下意识地回答:“是主上,影七忠诚于您的话语激怒了主上,他想要、借影七,收服影六,再把他们二人都处死。”
  若真让蔺迟玄得逞,自己的力量会被削减大半。
  蔺怀钦颔首,又问道:“那为何要让谢引瑜把人救走?留在你们手上,不是更能拿捏我吗?”
  燕淮脸色白得吓人,像是陷入某种极为可怖的梦魇,“主上抽走了我的所有内力,我……”
  说完,燕淮才恍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
  门板急速的开合打断了两人的话,影九踩着廊下的水,捧着一堆瓶瓶罐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慢点,”蔺怀钦帮他把药罐放在床边,拍掉他肩上的水滴,“没被淋湿吧?”
  影九耳朵尖有些红,抿唇摇了摇头,“没有,谢谢主上。”
  “没有就好,下次别那么急。外头路滑的很,要是摔了,就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影九乖的没边,垂眸小声应了,“是,属下知错了。”
  燕淮飘忽的视线落在影九身上。
  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瘦弱枯败的影九,脱胎换骨,亦不为过。
  蔺怀钦拿过崭新的药纱,带着医者特有的柔和,道:“处理伤口会有些疼,忍忍。”
  燕淮喉间滚动数次,明知道该拒绝,最终却鬼使神差的,应了是。
  屋内寂静的再无一点声音,只有燕淮拼命压抑的痛呼,混合在浓烈的药香中。
  天蒙蒙亮之际,蔺怀钦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深深地望着他,“燕淮,跟我吧。”
  燕淮仿佛死过一场,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冷汗,惊愕地转过视线。
  “再跟着他,你会死的。”
  话音刚落,蔺怀钦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希冀。
  可那点刚燃起来的光亮很快就黯淡下去,又死灰一片。
  他极为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拒绝的话语,“……少宗主厚爱,卑职当不起。”
  蔺怀钦顿了顿,再次相劝,话语里的真挚一清二楚,“燕淮,何必一条路上走到黑。”
  燕淮看了蔺怀钦很久,久到干枯的眼眶里开始积蓄水泽。但最终,他决然地扭过头,整张脸埋在被褥中,“卑职贱命一条,少宗主不必放在心上。”
  长久的沉默后,小屋子的门被拉开。
  蔺怀钦牵着影九,走进了新阳的光晕里。在木门即将完全合上之际,燕淮叫住了蔺怀钦。
  “少宗主,宗主的病只是因为过度吸收和消耗内力,不会危及性命,大概再有两日,宗主就会醒来,请您保重。”
  蔺怀钦回头时,燕淮已经侧身躺入了黑暗中,安静的让人心惊。
  果然如燕淮所说,蔺迟玄在两天后,就悠悠转醒。
  “主上,您醒了。”
  刚劲有力的声音从床下传来,蔺迟玄费力地睁大眼睛,喘了许久,才勉强从深陷的床褥中支撑起身体。
  枯黄干瘪的眼球盯住了跪在地上的影卫。
  “……燕淮呢?”
  干涩到难以辨认的话,让甲五好一会儿才应了话:“回主上的话,燕统领武功尽失,目前在养伤,这几日由属下来负责您的安危。”
  “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陌生的,但充满生机的脸。蔺迟玄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忠诚与狂热,就像当年刚跟在他身边的燕淮。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蔺迟玄想起了抽走燕淮内力时,燕淮那张浸满冷汗和痛楚的脸。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燕淮的乞求,卑微到地里去。
  他在道歉,在认错,在乞求。
  但那又如何。
  一个影卫,怎么能跟门派的安危相比。
  不过一个影卫,废了就废了,再换一个就是。
  蔺迟玄看着自己焦黄干枯的手指,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莫名的,有些惋惜。
  但只是一瞬。
  蔺迟玄将目光放到那张年轻富有生机的脸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沉稳干练的影卫回答,“回主上,属下甲五,跟在您身边快五年了。”
  蔺迟玄其实不是很在意问题的答案,他没什么力气的伸出手,示意甲五把自己扶起来,冷不丁地问了句,“甲五,你想坐燕淮的位置吗?”
  甲五的呼吸骤然大乱,他喉结急促地滚动好几下,才小心翼翼道:“……属下一直都仰慕燕统领,绝不敢有这种心思。”
  蔺迟玄嗤了声。
  离得近,甲五闻到了蔺迟玄身上腐朽的气息,像荒原上被秃鹫啄食的腐肉。
  “替我做几件事,做好了,你就是下一任影卫统领,我会为你赐名。”
  没有哪一个影卫能拒绝赐名,甲五几乎是瞬息,就跪在了床下,表示自己对蔺迟玄的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