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需要我陪。”孟惟深戳了戳他。
  “不是,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孟惟深顿了阵子,大概在思索如何称呼才合适,“……关阿姨。她今天怎么没来?”
  姜然序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缓缓挪开目光,投往漫无边际的雪点:“教会要准备新春活动。她没空来送葬,就塞给我一笔钱,请我代劳。”
  孟惟深迟迟没出声,只缓缓吞吐烟雾。
  姜然序有意激惹对方:“你莫非以为她和姜绍感情很好?她又不是为了姜绍殉情,她只是害怕失去生活依靠而已。”
  “我不知道。虽然你妈妈跟我谈过一些过去的事情,但夫妻关系真是我见过最复杂的关系了,我一点儿也不理解。”
  对于他父母那段失败透顶的婚姻,姜然序的抵触情绪依然深重,“你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就喜欢和精神病鬼混。”
  “我还是有收获的。”孟惟深赶忙跟他邀功,“我已经说服你妈妈了,我会帮她找深度保洁,把家里所有废品和污渍都清理干净。”
  姜然序没预料到这一步。他收回目光,追问道:“你怎么做到的?我劝过她无数遍也没劝动。”
  火光在孟惟深的瞳仁中跳跃:“她后来才想起,自杀也违背十诫。她觉得我是神派来拯救她的使者,她愿意听从我的旨意。”
  “很好,你可以给她推销保健品了。”
  “我说我和神没关系,我只是你儿子骗来的结婚对象。反正她最后还是同意大扫除了。”
  “你跟她废什么话,她害你右手缝了三针。”姜然序对此耿耿于怀,“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当时什么都没想。”孟惟深笑起来,大方袒露着长歪的尖牙,“现在想起来也没后悔。你们刚吵过架,如果她真的在你面前……你没准这辈子都会感觉愧疚。我不想让你感觉愧疚。”
  姜然序愣愣看向对方。无论过去多久,他依然迷恋对方那颗特别的牙齿。阻止孟惟深做正畸,就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姜然序难得诚实道:“如果你因此受伤了,我也会感觉很愧疚。”
  孟惟深又戳他的肋骨:“对我愧疚?那不是很好吗,你以后再想跟我提离婚都得犹豫半天。”
  姜然序头脑懵懵然,总怀疑自己着道了,可怎么看孟惟深都不像有意给他下套的样子。或许一切都该怪他自己,疑神疑鬼,想东想西,简单的问题也拆解得过于复杂。
  遗体火化也比他想象中简单许多。殡仪馆大厅叫到他们的号码,姜然序和冻得干瘪的父亲见最后一面,若非尸骸下巴保留着癌细胞腐蚀出的黑洞,他险些没认出对方生前曾是他最大的仇家。
  反正,人死了都差不多一个样——这道理姜然序早就在大体老师身上悟到了。
  尸骸枕着无数过来人残余的骨灰,被推入炉内,经受一小时大火烹饪,顺利出炉。炉门敞开那刻,热浪轰然袭来,将旁观者身上残余的雪点统统蒸发干净。
  尸骸血肉升天,只留存一滩人形骸骨,再也辨不清生前模样。骨灰倒并非通常想象中的粉末状,小块骨头烧成通心粉状,大块骨头还勉强保留原状。
  姜然序仍不愿意触碰对方,便由殡仪馆的员工代劳,用锤头敲碎大骨。骨灰塞满盒后还有剩余,塞不下的报废处理。
  想来他下半辈子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给父亲上坟,姜然序懒得挑选墓地,对方的骨灰盒暂时寄存在殡仪馆里,排队等待海葬。
  孟惟深与他一起离开火化室。隔壁灵堂热闹如常,也不知在哪请来的神棍DJ,在棺材板前大唱你是风儿我是沙,就看谁敢和冻干尸体缠缠绵绵到天涯。
  孟惟深在喧闹中想起:“前年吧,我在殡仪馆给我姥爷守过灵。我妈他们也请了一大堆表演节目的,吵得我睡不着。”
  “只是感觉睡不着吗?没别的?”
  “实话说,就是非常轻松的感觉。”孟惟深说,“他再怎么嫌弃我讨厌我,都过去了。但我妈很伤心,我也只好假装很伤心。”
  轻松?姜然序努力理解这个词。他略微点头:“对。我现在也感觉很轻松。”
  孟惟深也不会逼他假装伤心。对方用没受伤的手牵住他的袖口,跟他一起回家。
  一切烦扰都暂告段落,他可以放轻松了。
  ——
  两人拖到深夜才归家,裤腿沾的雪点已融化成片片水渍,从膝盖往下的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孟惟深着急赶项目进度,也顾不上取暖,刚到家就钻进了书房,捣鼓电脑,挂线上会议。
  姜然序拿半成品料包煮了锅冬阴功汤,能找到的食材统统扔进汤里,冰箱都腾空出来小半。趁汤还热乎,姜然序单独盛出一碗,去书房找孟惟深。
  他总算有幸见识到对方如何单手敲键盘,场面确实可怜又好笑。
  孟惟深还没换下在殡仪馆穿的纯黑大衣。姜然序便将孟惟深从屏幕前拔起来,替对方一件件卸下衣物,大衣、针织衫、T恤,扒得一丝不挂,再重新套上干燥的睡衣。
  还好会议室没开摄像头,几位二次元萌妹头像将孟惟深团团包围,开嗓都是三十岁往上的资深程序员老哥。
  其中那位可莉头像还在讨论如何修复bug。孟惟深明明点了静音键,在姜然序替对方卸下皮带时,孟惟深也愣是没敢吭声。
  因孟惟深沉默过久,可莉暂停下来:“Wesley,你有什么意见吗?”
  孟惟深从姜然序手中夺过睡裤,自己换上了,暂时逃脱他的魔爪,“没有,你继续说吧。”
  姜然序仍不消停,舀了勺黄澄澄的热汤,勺子送到对方唇边。
  孟惟深只得再次静音,“我自己能喝,你放在这里就行。”
  “你手还没好全,我得喂你。”姜然序理直气壮道,“再说我最近不是一直喂你吗?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们已经很熟了,孟惟深也知道如何对付他。对方勾住他的脖颈,递来一个凉飕飕的亲吻。
  “你先去一楼跟猫玩吧,我结束就去找你。”
  第82章 婚前协议到期(完结)
  姜然序挑选领养人的标准定得比挑选相亲对象都高。他们捡到的土猫毫无意外地砸手里了,到春节前没找到合适的领养人。
  这个世界真是太没爱心了!既然如此,姜然序删掉孟惟深账号里的领养引流贴,暂时留下小猫。
  一旦做下决策,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断断续续带猫打完三针疫苗,驱虫,洗澡美容。绝育也排进了计划表。
  猫是高度适应环境的宠物。在外流浪时又脏又瘦,捡回家没养几周就显出女神风范。毛顺了,眼睛亮了,体格也健康了。
  姜然序曾向心理咨询师自诉害怕带毛的动物,对方建议他通过触摸宠物完成暴露治疗。不过暴露治疗也要循序渐进,从易到难,他在比格犬和长毛土猫之间巡视一番,当然选择后者作为入门对象。
  姜然序遵从咨询师的建议,先轻触小猫的脑袋和背部,计时三十秒。无事发生,再延长接触时长,增加接触面积。
  数次接触后,他渐渐发觉这小东西闻起来相当上头,脑袋竟是奶油爆米花香味的,容易给人留下干净又甜美的错觉。不像秦始皇,一周不洗澡就发臭。
  于是乎治疗变了味。姜然序抱起猫,脸埋进对方小小脑袋,将奶油爆米花香深深卷入肺里。
  结果猫比人反应更大,咪呜蹬开他,留给他满身白色浮毛。
  这让姜然序有几分挫败。他还不如回去吸孟惟深……对方总体来说不掉毛,无异味,而且非常乖巧,随便亲亲抱抱。缺点是精力过剩,每天都要在一个名为工作的滚轮里疯狂跑圈。
  更挫败的是,他发觉猫狗之间存在本质差异。猫越养越懒散冷淡,需要与人保持礼貌的距离。狗则热情过头,每当他满屋子找猫,就恨不得往他怀里扑,将他的玩伴替换成自己。
  孟惟深右手养伤期间,姜然序还负责帮对方遛狗。确切说,是他们一起出门,孟惟深负责处理排泄物和技术指导,他负责牵绳控制爆冲的秦始皇。
  孟惟深对于他的精神问题仍心有余悸。每当秦始皇妄图往他裤腿上扑,孟惟深便要冲上来,用小腿挤开狗,生怕他俩再闹出什么乌龙。比亲自牵绳都累。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秦始皇与小区外的卤味摊贩的一见钟情,蹲在餐车前猛摇尾巴,怎么也拽不走了。
  姜然序只好给它买了一小块猪肝。秦始皇亢奋得直哼,待他弯腰将猪肝和塑料碗放在地面时,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
  孟惟深吓一跳,当即掏出酒精湿巾,要往他手背上摁。姜然序倒出奇地平静,冰冷的酒精慢慢渗入皮肤,他没有呼吸急促,也没有头皮发麻。
  遛狗的后半程,孟惟深格外雀跃,非要缠着他问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的。
  姜然序本人也很难描述原因。强迫思维本身就是一只杂乱的毛团,个中纠葛毫无逻辑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