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由你照看?”陈青禾的眼里写着轻蔑,“等你在众人面前宣布我爹已无力管理武馆,而你被迫临危受命,黄袍加身吗?”
下面的宾客忽觉事情有变,顿时噤声,面面相觑。陈铁山向来交好的几位师傅眉头皱得更是愈发紧:这人前脚才刚刚倒下,后脚两人就开始为权而争夺不休?
只见周正阳伪装的面具有些松动了。他嘴角抽搐着,方才擦拭过的脸上仍带着血痕,在喜服映衬下格外刺目。有风吹过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众宾客皆在瞧着,别耍性子,”他压低声音,手上暗暗使力要将陈青禾往内室推,“爹命在旦夕,你该懂点事了。”
陈青禾一把甩开周正阳的钳制。
“命在旦夕?周正阳,这个结果,你比我更清楚是谁导致的吧?”
“这关木通除了你,还能是别人投的不成?”
周正阳的脑袋中顿时“嗡”的一声。
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望着陈青禾,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可恶至极。他嘴角上带着装模作样的假笑,可那眼神里的杀意却无法浇熄,仿佛只要周围无人在场,他便能立刻掏出一把刀,毫不迟疑地剖开对方的喉咙。
即便年少之时,他无数次梦见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形意门的宋师傅拍案而起,将茶盏震得叮当作响,“青禾,你快说清楚!”
“嗐,小两口吵架罢了,”与周正阳交好的李师傅打着圆场,浑浊的老眼却闪烁不定,“还是太过年轻,遇事沉不住气......”
陈青禾不退反进,迎着周正阳噬人的目光上前一步,眼中还带着些许挑衅。
“周师兄,这事情,是要我来说,还是由你亲自说?”
宾客后排忽地窜起了几名记者,几台相机被慌乱架起,在这微妙的场合中不合时宜地开始爆发刺鼻的白烟和火花。
“青禾丫头!把话说清楚!”几名老馆主纷纷起身,目光炯然,眉头抖动。
陈青禾眼眉一横,猛然转过身,朝着众人大喊:
“我父亲命悬一线,全因这个伪君子日复一日地下毒!”
“他要杀了我爹!”
......
“前院出什么事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将陈铁山围住的人群便霎时散了去,只有蒲争和小葫芦还围在床边。此刻陈铁山的面色已呈骇人的青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可怕的痰鸣,情况远比预想的更为凶险。
杂乱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蒲争知道,是陈青禾开始准备扒开周正阳的皮了。
“救不得了,准备后事吧,”郎中摇了摇头。
“真不成了吗?”小葫芦连忙握住了郎中的手,眼睛不受控制地发红。
“送客吧,师兄,”蒲争说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怎生得如此心狠,竟一滴眼泪都不曾流?小葫芦心怀怨愤地望了蹲在那里的蒲争一眼,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将郎中引到了外头。
床榻上,陈铁山的呼吸已微弱如风中残烛。蒲争守在原地,脸上写着沉重和心焦。
前院的喧闹隐约传来。她心知肚明,陈青禾这场控诉是注定艰难的。周正阳势必会反驳她的所有话语,甚至在一定情况下,还会将陈青禾塑造成一个幼稚的、唯利是图的、没有大局观的“疯女人”形象。而那些向来古板顽固的武者,连女徒都不肯收,又有几分可能会认可陈青禾这下一任馆主?
这条路并非不能走,但,难走。
蒲争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上了房间的门。随后,她掏出了三敬送给她的针包,抽出两根银针,慢慢扎进了陈铁山的穴位。
不过片刻,陈铁山便睁开了眼睛,眼中浑浊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清明。
“青禾呢?”他一把捉住蒲争的手臂,“快!快......去前院!拦住......拦住婚礼!正阳他要害我!要害......害死青禾!”
陈铁山剧烈咳嗽着,嘴角溢出暗色的血沫,可眼睛却死死盯着蒲争。蒲争望着他,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师父......请您冷静,”她轻轻按住陈铁山挣扎欲起的手臂,“婚礼已经结束...
...来不及了。”
陈铁山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可能!”他忽然咆哮出声,青筋暴起,“我......我明明刚醒!”
“是的,师父,”蒲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如重锤敲打着陈铁山的心,“就在您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时候,您最信任的大徒弟周正阳娶了您唯一的女儿。这不正是您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说着,她顿了顿,“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在众人面前佯装临危受命,只怕到时候,整个武馆就都换了主人。”
“你!”陈铁山猛然挣扎起身,枯瘦的手指掐进床褥,“你早知这畜生今日要弑师?!”
“我知道他今天要对您动手不假,但您也应该知道的,”烛火噼啪一爆,映出蒲争半明半暗的脸,“我记得,师姐早在三个月以前就劝您提防周正阳,但相比这个亲生女儿,您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周正阳这个‘外婿’。”
“三个月?”陈铁山花白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原以为周正阳不过是趁他病弱时施加心理暗示,却不曾想这场弑师之局,竟已精心编织了整整半载春秋。
“我们前不久才发现,至少从一年前开始,周正阳每晚都会在为您分药丸的时捈上有毒的药泥,您的身体状况之所以一落千丈,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混账!!!”陈铁山咆哮着,额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我明明视他为己出啊!他怎可如此待我!”
“有人利用周师兄对身世的自卑,告诉他您永远不会真正信任他,”蒲争紧盯着师父的反应,“就像当年师爷不信任您一样。”
陈铁山如遭雷击,苍老的面容瞬间灰败。
“那人是谁?”他嘶声道,“是单锋吗?”
“正是,”蒲争答,“他写下那封血书,就是他与周正阳合谋的布的局。单锋深知您多疑的性子,为的就是让您在无依靠时只能加深对周正阳的信任,然后,他们才能进行投毒的下一步。”
陈铁山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您害怕周正阳走您的老路,所以一直压着他;我也知道您认为女子不该习武,所以从不教师姐武功。”
“我是为她好!”陈铁山驳斥蒲争,“你亦是习武之人,练武这些年,你断过多少根骨头,受过多少刀伤,你心知肚明!我想要让她婚后依靠丈夫,安安稳稳过得一生,又何错之有!”
“那您现在睁眼看看,把师姐嫁给一个弑师篡位的豺狼,这就是您给的‘安稳’吗?!”蒲争的声音陡然拔高,“您认为,周正阳之所以愿意娶师姐,究竟是想通了要真心待她,还是想要把武馆夺到手里!”
陈铁山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却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蒲争,瞳孔里翻涌着震惊、悔恨与绝望。
这一刻,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都被现实碾得粉碎。蒲争见对方无言,便乘势追击:
“您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周正阳这个‘外人’身上,可曾真正看过您的女儿一眼?您是否问过她想要什么?就因为她是女儿身,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会武功’、‘不该习武’、‘无力继承’!是您亲手剥夺了她保护自己、守护家业的权力!”
“您可曾想过,若您哪天真的去了,您这耗尽一生打拼的武馆、您视若珍宝的女儿,会落到谁的手里?是那个处心积虑毒害您、觊觎您家产、未来不知会如何待您‘不会武功’的女儿的周正阳手里!您这毕生心血,您唯一的骨血,都将成为仇人的囊中之物!这就是您想要的结局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陈青禾清亮的声音。陈铁山侧耳倾听,却听不真切,就如同过去的二十年一般,从未听清陈青禾在说着什么。
“晚了......什么都晚了......”陈铁山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惨笑,浑浊的泪滚过沟壑纵横的面颊。
“若是再让我回到过去,我定会......让她学武......”
蒲争闻言抬起头。
“师父,不晚!”她眼底燃起灼人的光亮来。
“师姐每晚都在偷偷学武,迄今为止,已经练了十余年了。”
......
“青禾侄女,空口白牙的,怎好污蔑自家夫君?”
“这衣服上的药泥又能证明什么?若想陷害,你大可自行将那药泥捈在其上......”
“莫非是嫌聘礼少了?陈家丫头,你爹还躺着呢,就这般撒泼......”
满堂宾客你一言我一语,竟无一人正视陈青禾亮出的沾着药泥的衣衫。那些平日满口“公道”的武林名宿此刻却像约好了似的,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想出了千百种为周正阳开脱的借口。更可笑的是在这群人里,有些人甚至对周正阳还并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