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砸落的杂物虽然不致命,却极其有效地制造了混乱,密集的火力网出现了短暂停滞。
  “这边来。”房雪樵的声音响起,不容她反应,他已将她拖离原地,沿着墙根一条狭窄缝隙疾奔。两人贴墙挤过,一口气来到他的小屋。
  开门进来,不敢开灯,黑暗中只听到两人急促的喘息。他摸索着将她按坐在硬板床边沿,自己半蹲在她面前,将声音压到极低,“你想要做什么,不要命了,那么多枪!”
  杜隐禅并不怕被人发现,冷笑一声:“我死了,不正合你意吗?免得你的殷老爷被我杀了。”
  “我……”房雪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我是有苦衷的。我虽是铜燕子门的弟子,可也是我爹的儿子,我爹曾经受过殷蘅樾的恩,他叫我务必保护他周全,以报其恩情。”
  “这么说,你爹也是汉奸?”杜隐禅语气中的讽刺之意毫不掩饰。
  “不是的。我家世代清白,是正经的古董商人。十几年前,我爹有位姓梅的至交,手里有一张极为珍罕的古图。我爹痴迷此道,真心想高价购入,甚至愿意倾其所有。可那位梅先生将其视若性命,几番恳求都婉拒了。我爹虽遗憾,也只得作罢。可没过多久,梅家竟在一夜之间遭人灭门,当时的官府无能,将我爹当作头号嫌犯抓了起来,硬说是他买凶杀人,夺宝害命。”
  “那是百口莫辩的死局,我爹眼看就要蒙受不白之冤,性命堪忧。殷蘅樾当时是省府派来的专员,力排众议,还我爹清白,将他从死牢里捞了出来,这是再造之恩,我爹牢记在心。前些日子风声传来,说殷蘅樾在上海屡遭暗杀,不得已躲进五寅镇。我爹让我务必找到他,暗中护他平安。我句句是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他急促地将来龙去脉说完,黑暗中紧盯着杜隐禅模糊的轮廓。“我昨夜真的不知道是你,直到你最后说那句话,我才听出你的声音。你的伤要紧吗,有没有上药?”
  “暂时死不了。”杜隐禅缓缓站起身来,听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转眼看看房雪樵,他还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到这个时候了,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顾不得别人了。斩断了最后一丝犹疑,她从衣兜里掏出手枪,咬一咬牙,向着窗户开了一枪,随后大叫一声:“刺客在这里!快来抓人!”
  房雪樵错愕地看着她,仿佛被那颗子弹直接命中。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杜隐禅的方向,但留给他消化情绪的时间实在太短,立即有人将这小屋团团围住。雪亮的手电光柱穿过窗户和门缝,将房中飞舞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小屋瞬间亮如白昼,也亮出了两人迥异的脸。
  杜隐禅高高举起双手,用尽力气,用她那生硬的日语,朝着外面嘶喊:“我现在就跟刺客在一起,请不要打我。”说话间,举着双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刺目的灯光牢牢定在她身上,将她纤瘦的身影拉得老长。小野和殷蘅樾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她。
  “殷老爷,您可知道,你们家这位女校对其实是个男人,潜伏在殷家就是为了刺杀你,顺带,杀了府上的贵客。”
  房雪樵面色晦暗得站了起来,他明白杜隐禅恨透了他昨夜的出手,更恨他此刻的立场。她绝不会放弃刺杀,而自己也逃不了了。他终究要步父亲的后尘,续写父亲的命运,注定要背负着无法洗刷的冤屈,葬身在肮脏的泥淖里。
  第50章 ☆、50、末路
  “你是说傅冰砚傅小姐?”殷蘅樾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审视着杜隐禅。眼前这个人,身份变幻莫测,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她说的话,他本能地不信,谁知道她背后藏着什么图谋。
  “是的。”杜隐禅虽然高举着双手,神情却从容,“他叫房雪樵,处心积虑扮成女人藏进你的府上,就是为了杀你。而且,方才被枪杀的那人,就是那个当兵的,是他的师兄,名叫孟三川。”
  殷蘅樾捋着胡须,不知她说的这话有几分真。
  日本人更倾向于相信投诚者的指控。小野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挥手,用日语下了命令,几名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立刻扑进木门。
  杜隐禅往前走几步,给他们让出道来,她看向殷蘅樾。“殷老爷,昨天晚上您遇刺,就是此人所为。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正是区区在下。他掐您脖子的时候真的狠毒极了,若不是我用弹子打落他的刀,您老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吧。”
  殷蘅樾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动,昨夜遇刺的细节他从没有跟别人提过,除了当时在场的三人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细节。“你……你为什么救我?”
  “轰!”小小的房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是房雪樵引爆了手雷,屋顶直接被掀翻,闯进去的几名日本人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小野被爆炸的气浪掀得一个趔趄,他发出野兽般的狂嚎。
  在硝烟之中,一个身影向着后院的方向飞快得逃去。
  该死的,这样都死他不了。房雪樵的命太硬,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变数,随时可能再次搅乱她的计划。刺杀殷蘅樾,必须立刻动手,不能再给房雪樵任何搅局的机会。
  前院传来骇人的爆炸声,宾客们躲在客房中,吓得都都藏进床底,生怕招来灾祸。老和尚慧悟禅师则低声念起经文,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音。
  殷明敬与曲怀霜简短的说了几句话,曲怀霜告诉她前院的形势,并预估日本人若是抓不到凶手,怕是会将怒火转移到这些无辜的宾客身上。
  殷明敬明白曲怀霜的意思,立即从杂物间找了把锤子,趁着谢云生带人去前院支援的时机,亲自将角门的锁砸开。
  她不顾浑身被雨水淋透,一一的敲开客房的门,对着瑟瑟发抖宾客道:“快,从角门出去,立即回家。”
  早已被恐惧逼到极限的宾客们顾不上体面,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扇象征着生路的角门,很快人就走光。
  雷鹤存在郑怀安的搀扶下往外奔逃,宋执钧和徐志鸿却在角门处堵着他们。
  “雷师长,慌什么?”徐志鸿不怀好意的笑看着他,“你是殷家的贵婿,是今晚这场宴会的主角,你走了,不太合适吧。”
  雷鹤存无心与他纠缠,尽量客气的说道:“叶大少、徐兄,山水有相逢。往日纵有些误会,也绝非生死大仇,恳请二位高抬贵手,放雷某一条生路。今日之恩,雷某来日必当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宋执钧和徐志鸿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轻视和嘲讽。
  “雷师长还有来日吗?你的军营中瘟疫横行,就连你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来日?来日等我们去给你上坟吗?”宋执钧笑道,“横竖都是死,与其像条病狗一样窝囊地死在营里,不如就死在这里,死在日本人的手里。赶我还能帮你争取个抗日的名头,说出去也好听些。”
  “你……你也是党调科?”雷鹤存听出他们的意图,他们是想要借日本人的手尽快地要了自己的命,“老孟是你们指使的?”
  “我不认识什么老孟老孔的。”宋执钧轻描淡写的说,“不过那人身上穿了你们的军装,这倒是帮我想了主意。这岂不是一箭双雕?雷师长,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清理门户呢。”
  “你……”雷鹤存指着宋执钧,眼睛爆出血丝,“我要见孤鸿,她答应过我的!”
  “孤鸿?”宋执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挑眉看向徐志鸿,“告诉他谁是孤鸿。”
  徐志鸿推开搀扶着雷鹤存的郑怀安,看着得扶着墙才能站稳的雷鹤存,将手往宋执钧面前一摊,道:“这位就是孤鸿。雷师长,你口中的孤鸿又是谁,不会被人骗了吧?”
  说罢,宋执钧和徐志鸿爆发出一阵嘲笑。
  “不。”雷鹤存看向郑怀安,是在寻找一个确认,“你不是,孤鸿是杜隐禅,她才是孤鸿……”
  “雷师长,你眼前的人就是孤鸿,宋执钧。”曲怀霜从黑影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殷明敬。
  宋执钧转眼看向曲怀霜,他认识这个外科医生,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的身份。
  “孤鸿在你的军营周围布下了一种新型病菌,让十一师的将士门感染了这种可怕的病毒。他的目的就在于毁灭你的十一师,以免你被别的势力所用。”曲怀霜的身材虽然单薄,但面对一身杀气的宋执钧却挺直了胸膛,这与平日那个斯文儒雅的医生的气质截然不同。
  对于自己的阴谋被人揭穿,宋执钧并不感到心虚,或者愧疚,他只对曲怀霜很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曲怀霜道,“孤鸿你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不惜草菅人命,故意传播瘟疫,不光令十一师的上千名军人身染恶疾,还让整个五寅镇陷入感染瘟疫的威胁之中,这就是你们政党的宗旨?”
  “我们不需要这种唯利是
  图、首鼠两端的军阀。他既有通敌之意,就只有痛下杀手,难道非得等他带着人马枪炮,投靠了日本人投靠了共党,调转枪头屠戮同胞之时,才能将其歼灭?”宋执钧傲慢的看着他们,“在其萌生异心之时,将其连同可能叛变的根基一并铲除,这叫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