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皮之所以叫苹果皮，是因为它爱吃苹果皮，每次李瑞冬削苹果，苹果皮还没落地，就被它嘎叽嘎叽嚼着吃光了，他捏着苹果，一段苹果皮连在他的手和狗嘴之间，他削得没它吃得快，只好轻轻立起刀刃，给它多削些苹果肉下来。
  削着削着偶尔走神，他习惯了，忍不住想，赵佳安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在原世界，每次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他都会这样想很多遍，条件反射太牢固了，现在他一削苹果还是无意识冒出那样的想法，回过神来才想到，赵佳安的病已经控制住了，他跟赵佳安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李瑞冬喜欢苹果皮，一方面因为它健康活泼，一方面因为它会带他见赵佳安。
  赵佳安住得离他很近，只隔了两条街和一座公园，大概同胞生的小狗彼此有感应，他们去公园遛狗，十次里有八次能遇见，公园有一块宠物草坪，天气好的时候，他就跟赵佳安坐在草坪旁边的长椅上，远远看着苹果皮和那些麻辣菜品一起撒欢。
  赵佳安对他很友善，但也止于友善，她微笑着跟他聊天，始终跟他保持一人的距离。
  她没有太多跟他拉近关系的想法，毕竟他只是她的主治医生，要是没有那层医患关系，他们大概甚至不会认识，李瑞冬心里清楚，也不强求。
  偶尔记起她在任务世界里呈蓝绿色的人脉点，那时候系统告诉他，在这个世界的未来，他跟赵佳安没有任何可能性。
  蓝绿色人脉点，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非常少，说来也是，现在她事业成功、婚姻美满，她有更在意的人和事，早就有她自己的生活了，她没必要、也没道理去在意一个路人般的医生。
  只是偶尔……他还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她。
  “如果我一定要介入她的生活呢？”那时候他问系统，“如果我找到了她，跟她认识、跟她说话……我偏要努力挤进她心里去，又能怎么样？”
  “我无法预知您的全部未来，实在不甘心，您也可以试试。”系统回答他，“不过系统推演从不出错，我建议您不要勉强。如果推演系统逻辑崩塌，那么原世界发生的事件，也有概率在任务世界重蹈覆辙。”
  李瑞冬沉默，过一会，系统又说：“再说了，您要做小三，那也有点不道德吧。”
  赵佳安养的那五道菜里只有一道是不辣的，它浑身奶黄，耳朵边缘一圈棕褐色，赵佳安给它起名叫鸡蛋饼。
  它的耳朵和牙齿被清理得很干净，指甲修得光滑整齐，鸡蛋饼很喜欢李瑞冬，每次见面，它都摇着尾巴站起来，把前爪搭在他膝盖上。
  李瑞冬便伸手弯腰，把它抱到腿上玩一会儿。
  临舟市的春季多雨，有时候来不及回家，他们会带着狗在公园的长廊底下避雨。
  鸡蛋饼趴在李瑞冬腿上，狗嘴搭在他膝盖边缘，它热烘烘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长廊外雨水淅淅沥沥，有时候，李瑞冬会记起赵佳安在原世界临走的那天。
  她走的时候也是个春天，他还记得那天，天气预报是大到暴雨。
  可是一直到傍晚，天空还是晴朗得没有预兆，天很热，阳光白晃晃刺眼，他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赵佳安却忽然说：“我想吃鸡蛋饼。”
  “你都好久没给我做鸡蛋饼了，放很多葱花，边缘焦焦的那种。”她说，“李瑞冬，我饿了，我想吃鸡蛋饼。”
  他的确很久没做过了，要照顾她没时间，她病得厉害，也一直没什么胃口。
  难得她想吃东西，他觉得意外，有点高兴，他把苹果削成薄片，然后把水果刀收好，最后确认一遍她的血压和心率，说：“我去做，你先吃苹果。困的话就睡一觉，有事喊护士，我很快就回来。”
  临走时他还回头看了赵佳安一眼，赵佳安静静冲着他笑，两手很乖地放在被子上。
  他们家离医院很远，因为没有钱，只能把房子买在偏远的城中村，快下雨了，他怕来不及往返，于是就近搜了一家共享厨房，可是共享厨房的锅很难用，他太久没做，连步骤也都快忘了。
  他试着煎了几张鸡蛋饼，焦的焦糊的糊，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定，心慌得厉害。抬起头来，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了，他匆匆又煎了一张，总算勉强还过得去，也来不及尝味道，就急忙打包往医院赶。
  雨太大了，他在雨里一直走。他打不到车，好不容易打到车又堵车，回到住院部时，医院早就下班了，他提着塑料袋等电梯，电梯门打开的一瞬，有两个人慌慌张张跑出来。
  梁淇跟他撞了个满怀，他被撞得身体一晃，接着听见吴悠带哭腔的声音：“老师！”
  时间好像停了，那时他站在电梯前，连心脏也漏跳了几下。窗外雨瓢泼不止，吴悠忍不住哭道：“老师……”
  “别说了。”他打断她。
  不用说了，他知道，能猜到。可是，接下来他该做什么？他好像突然傻了，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他茫然无措地低下头，半晌，转身朝电梯旁的椅子走过去。
  “这鸡蛋饼，凉了就不
  好吃了。”他轻轻说，“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吃个饼。”
  盐放多了，饼很难吃，他有点反胃，边吃边想吐。
  他弓着身子坐在长椅上，狼吞虎咽吃完那张鸡蛋饼，他捂着嘴站起来，最后还是又全都吐进垃圾桶里。
  不过他觉得自己比想象得要坚强些，赵佳安走后他几乎没哭过，也就只有那一晚。
  后来他给赵佳安办了死亡证明，从火化场领走她的骨灰，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平静，心里好像没什么悲伤的情绪，他甚至能对安慰他的同事微笑着说“没关系”，他的状态很好，看起来完全不需要担心。
  他只是一直不敢回家。
  他不敢回家，因为玄关放着她的拖鞋，墙上挂着她画的油画。
  床上是她选的四件套，床头柜塞着她五颜六色的袜子，他打开冰箱，冷冻层全是她买的冰棍……他不敢回去，怕自己以为她还活着。
  他想死，刀刃落在手腕上，他又忽然想起来了，赵佳安不准他死。血珠从皮肤渗出来，他又狼狈地扔掉水果刀给自己包扎，这样的情况反反复复许多次，直到他后来治好了那个孩子。
  他把那个孩子治好了，也把自己治死了。
  报告单数据密密麻麻，他亲手敲下的出院证明像针尖刺进他的眼睛，那孩子走后，他控制不住，疯了似的把那张报告撕碎，时隔一年多，他终于回了趟家，房子太久没人住了，空气里漂浮着灰尘。
  他拿着刀走进浴室，在那些灰尘里穿行而过。
  赵佳安说短时间不想见到他，不知道两年算短吗？可是他活不下去了。
  刀尖刺破动脉，鲜血喷射，他却看见了一片白，手腕迸发白光，他突然听见“叮”的一声，浴室里没有第二个人，那个声音来自他的脑海。
  ——检测到违规死亡者，死亡奖励已触发，即将为触发者分配挽留系统。编号AA0131，请选择您的死亡奖励……
  那是他跟系统的第一次见面。
  从来不知道自杀还会触发系统，不过也好，反正他也不敢去见赵佳安。
  赵佳安不准他死，他自己又不想活，任务世界就像生与死之间的缓冲夹层，他浑浑噩噩不知所往，能在里面暂时漂着似乎也不错。
  “已确认触发者选择灵魂浮游，接下来请选择您要飘浮的年龄或年份。选择机会只有一次，请您慎重考虑再做决断。”
  他没怎么思考，他选了年龄，他说“十七岁”。系统短暂沉默，李瑞冬没有注意，只是想着十七岁下雪的冬天。
  赵佳安答应他的那个冬天，他人生最高兴的一个冬天。
  第70章 ☆、番外4死了算了
  遛狗不全是遇见赵佳安，有时候李瑞冬遇见的是周启。
  周启对他向来毕恭毕敬，每次遇见，总要请他到公园咖啡馆喝杯咖啡。
  每次李瑞冬喝咖啡，周启还是喝草莓奶昔。李瑞冬盯着周启粉了吧唧的杯子，欲言又止一阵，忍不住问：“周总一直喜欢草莓味？”
  问这话不是没有原因，他好奇很久了，明明他对草莓无感，周启怎么会喜欢草莓。
  他跟周启互为平行生命，照理说他们性情喜好应该高度相似，事实上除了草莓味这点，他们在其他方面确实都是相似的，所以……周启为什么会喜欢草莓味？
  李瑞冬求知的目光望向周启，周启很茫然，觉得这问题有点无厘头：“啊？也不是吧……怎么，草莓味哪里不好吗？”
  毕竟李瑞冬是医生，突然莫名其妙问他这个，周启第一反应是草莓味添加剂对身体有什么害处。他有点紧张，李瑞冬却摇了摇头，说：“周总是我见过第一个喜欢草莓味的男人。”
  周启一愣，笑了。
  “其实我对吃兴趣不大，对我来说什么味道都差不多，”周启想了想，“硬要说的话，最开始好像是因为我老婆，那时候我们读高中，有一次在中心广场参加社会实践，那天天气特别热，整个广场只有一辆冰淇淋车，她跑过去买，排了好久的队又跑回来了，她说她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我，刚才忘了问我要什么口味，所以只好跑回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