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雨 第7节
  语文老师在黑板写了一道赏析题,让下晚自习收,她低头翻出书,拿出笔写答案。
  诗是晏几道的《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春》
  林疏雨看见最后两句。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林疏雨迟钝地意识到。
  因为谢屹周而窃喜过的情绪,早晚要还回去。
  她根本毫无立场独占这份情绪、这个人。
  **
  那天林疏雨回家得有点晚,就跟较劲似的,一定要把那张数学卷做的满意,连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都抠得很仔细。
  进门发现客厅灯亮着,许绍国在沙发上看着球赛,林清韵在改教案,听见声音,许绍国指着桌子上的快递朝她笑:“回来了,吃没吃饭。你哥今天寄东西回来了,一会儿看看是什么。”
  林疏雨放下书包同样有点惊喜。林清韵从书房出来摘下眼镜。“还特意叮嘱我们不准拆。”又瞥了她一眼往厨房走,“跟谁愿意动你们东西似的。”
  林疏雨听这话怪酸,但说完她就眼尖地发现林清韵手上多了个镯子,就故意问:“那哥没给你买礼物?”
  许绍国爽朗笑出声。
  林清韵拿出一盘水果,瞪许绍国:“笑什么,元嘉现在还没工作,你别天天让孩子给我们买东西。”
  许绍国喊冤:“不是我啊,是他自己要买的。孩子有这个心你就收着。”
  林疏雨拆开快递,发现是她很喜欢的一册绝版漫画书,国内买不到,她找了好几次代购都说要再等等。
  怪不得不让他们拆,许元嘉又在给她打掩护。
  林疏雨眼睛亮起,把书藏起来附和许绍国:“是呀妈,哥多好。”
  林清韵懒得拆穿林疏雨,只是重复:“好好考试,放假再玩。”
  林疏雨从果盘拿走一个桃子,使劲点头:“嗯嗯。”
  回到房间林疏雨拿出手机给许元嘉发消息:「收到啦,谢谢哥。」
  这个时间点许元嘉大概是在宿舍,没一会儿就回了:「开心点了?」
  林疏雨愣怔,她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很久之前的记忆冲破土壤。
  许绍国和林清韵在她上初中那年开始接触,林疏雨对父亲这个词语感情很淡薄,比起情绪不稳定没有能力只会带来负面状况的生父,只和母亲生活对她来讲是一种稳定的幸福,许绍国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种平衡。
  她害怕再有变动。
  那段时间林疏雨其实不太开心,但她不能表现。很多人都说林清韵终于可以歇口气了,一个人带孩子累死了,又说许绍国条件很好,能找这样的不容易。总之她不想成为林清韵的累赘,大多时候都要保持乖巧懂事,才能让别人明白,清韵有个好女儿,会争气。
  许元嘉是许绍国的儿子,比她大三岁,半年后,两家搬到一起,许元嘉在她房间隔壁。
  她喊哥哥,却不知道怎么去和这个哥哥相处。
  但许元嘉似乎明白怎么和她相处。
  心情差的时候,许元嘉总会很巧合地拎着一块小蛋糕敲她房门,然后带她玩游戏,教她题,给她做饭,或者骑着自行车载她去哪去哪儿。
  林疏雨再傻也能看出许元嘉是在逗她开心。
  他好像在努力地做好这个哥哥,尽管她不知道许元嘉为什么能看出她不开心。
  林疏雨的童年是孤独的、极缺乏安全感的,许元嘉的陪伴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口。后来林疏雨对许元嘉产生的信任,让她更快接受许绍国。
  后来她问许元嘉是怎么看出来的,许元嘉揉她脑袋:“我是你哥,什么事能逃过我的眼。”
  他不说,林疏雨闷闷不服。
  可又不得不承认,许元嘉真有点厉害。
  而对于许元嘉来说,这事真挺简单的。
  林疏雨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发呆放空。空镜是她最常见的表达方式,这点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总能在无关的事物上看见和她相通的部分,然后不打扰任何人的藏着等情绪消化。许元嘉觉得林疏雨比别人更敏感,也更懂事。
  今晚她在微博发了一张照片,幽深的巷弄,闪烁的路灯裹着老旧的琥珀色,电线藏在夜色深处。如果不是不开心,她大概会配文:好黑qaq。
  所以他又问:“怎么了,谁惹我妹不开心。”
  闷了一晚上的情绪被这句话咬了口子,林疏雨鼻尖一酸眼眶差点模糊。
  和要写在人生简历上的节点事件相比,暗恋不过是成长史上不用多提的一件小事。
  可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像话梅糖白霜上多出的沙粒,吞下去那秒甜,然后不断磨着她直到泛起酸涩。
  **
  周二的天不算好,天气预报失灵,晴天变成多云。
  校园弥漫着暗黄的光,教室里的人也浮躁不安,早读任务写在黑板,但没几个人状态在线。
  天空昏沉让树绿更暗,热气笼罩窗外世界,裸在校服外的皮肤渐渐闷出黏腻。聂思思转头看左,只有风迎面拂过才能缓解燥意。
  前面谭贞嘀咕:“不会下雨吧。”
  聂思思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千万不要啊,我的体育课。”
  林疏雨把新的纪律表贴好,黑板旁多了四五张考核表公告栏变得更拥挤。
  王承德进门满意地看了看考核规则,然后转头训斥:今天早读不是政治吗,说话的是都背完了?”
  也不废话,他往讲台一坐巡视教室:“李鸣乐,拿书上来。”
  熟悉的抽查出现,教室空气停滞一秒,忽然响起叽里呱啦震天的背诵声。
  聂思思腰挺直了,声音鸿亮了,也不在意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习结束,轻飘飘的雨点如想象一样落在玻璃,滑出长长水渍。
  乌云越来越低,唯一一点金色的光也消失不见,教室里的人频频侧目,嘴里难免起抱怨。
  “不会吧,体育课还能上吗。”
  “悬,估计变室内。”
  “这怎么办。”
  王承德刚出门,背书声立马变样。
  除了林疏雨,她没管也没想。
  她不想抱有期待,起码要学着不去期待。
  今天的数学课是下午第二节。雨势从大变小,淅淅沥沥断断续续,湿雾模糊视线,又被凉凉的风吹散。
  吃过饭,小雨停了。
  聂思思不断祈求,千万千万不要再下了。
  天公作美,这种状态成功维持,聂思思大松一口气。
  因为不是真的体育课,由王承德带领。雨后的操场好像一面打碎的镜子,锈红塑胶跑道上的一点积水倒映着灰云与飞鸟,绿格铁栏被冲刷的崭新,有种特殊的气味。
  地面还有点滑容易摔倒,王承德再三强调注意安全,做了准备运动后就直接解散了。
  聂思思和林疏雨坐在主席台旁的干净台阶上聊天,他们的视野很开阔,可以看见篮球架上碎银似的光。
  大概过了十分钟,聂思思发现件事。
  “谢屹周好像不在。”
  林疏雨微顿,聂思思拉拉她手臂,重复:“真的,你看看,他是不是不在。”
  就算她不去找不去听,那个名字还是会用各种方法闯入她的世界,林疏雨抿抿唇,泄气的耸了肩。
  干嘛要给她借口。
  干嘛要给她机会。
  明明心刚平静。
  大部分人都知道谢屹*周是校篮球队前锋,所以很好找。
  在身边人的撺掇下,林疏雨认命抬头。
  看一眼而已,不然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服自己,林疏雨带着目的性的看向篮球场,郁郁葱葱的梧桐立了一排,地上依旧飘着青色氤氲的雾气,一线之隔,欢呼与蓬勃的朝气侵入视线。
  但没有他。
  只一眼,林疏雨就确定谢屹周不在。
  聂思思叹了口气,好可惜,以为能看到帅哥的。
  这种天气操场人不多,不少班级停课,林疏雨不知道她算不算幸运。
  明明已经换课了,明明已经雨停了。
  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的人却不在。
  但林疏雨没想到,接下来但一个周都没有看到谢屹周,不管在走廊还是哪里。
  他的位子是空的,只有桌子上堆满试卷。
  值日表上的名字换了人,朋友身边也不见他。
  谢屹周请假了。
  她不清楚原因,也无从知晓。
  她开始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奇怪的,谈论他的人又少了,偶尔几句谢屹周为什么不来,答案也只有统一的不知道,又或者是五花八门的家里出事了吧。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
  一张张试卷翻页,气温好像更高了,雨也来的更为频繁,潮湿黏腻的夏天和墙下郁绿的爬山虎一样,狂妄生长,铺满眼底。
  王承德发了一张分科表,开班会强调这次选择的重要性,过了会儿他嗓调慢下来:“回去和家长好好想,兴趣和能力结合起来,教你们最后一个月了,都加把劲。”
  “行了,准备自习吧。林疏雨,谭贞,聂思思,李鸣乐,崔俊,你们几个跟我出来。”
  天傍晚,王承德开门见山:“你们几个不管怎么选,都冲一下重点,上次李鸣乐和聂思思成绩有退步,这段时间调整状态,拿个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