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艳作精成婚后 第73节
  郭氏如今在京郊一座山上的尼姑庵里静修,庵里香火稀薄,她居住的院落也十分素净简朴。隋蓬仙走进去,看着陋室清舍,沉默了一下,想起了昔日忠毅侯府花团锦簇,美景不绝的花园。
  “大娘子?”坐在门口择菜的老妇人见到来人,揉了揉眼睛,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但那人静静立在那儿,华容婀娜,身型高挑,不是隋蓬仙是谁?
  慈姑激动极了,连忙把膝上的竹篮拿来,上前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上笑意一滞,脚步顿住,轻声道:“夫人在屋里睡着呢,前不久才喝了药,说来也怪,夜里喝了药睡不着,白日里却时常睡不醒。”
  她絮絮说了许多郭氏近来的事,迟钝地反应过来,隋蓬仙的视线落在庭院里那棵银杏树上。
  过了几年,银杏树长高不少。或许是注意到有人的视线久久地落在她身上,翠绿的枝叶无风拂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隋蓬仙神情很平静,慈姑心中悲痛,低声道:“世子就埋在那树下……他要是知道您来看他,一定高兴。”
  隋蓬仙收回视线,屋子的门没有关严实,她依稀能闻到屋里飘荡而出的苦涩药味和腐朽的气息。
  红椿会意地上前一步,把带来的人参鹿茸等物递了过去:“这是大娘子的一片心意,慈姑代夫人收下吧。”
  慈姑抹着泪点头,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您、您不进去瞧瞧吗?”
  隋蓬仙摇头:“从前她说过,我们不必再见面。你好好照顾她。”说完,她转身出了小院,步子迈得很快,红椿把装着补品和银子的包袱一股脑儿塞给慈姑,也跟着追了上去。
  慈姑看着她们的背影,讷讷说不出话。她想叫住隋蓬仙,告诉她郭氏病中昏睡,口中时常出现她的名字。
  这个念头才出现,又被她犹豫着按了下去。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是小时候的隋蓬仙,她知道这件事或许会很高兴,慈姑眼前浮现出小小粉团儿似的女孩翘着下巴,眼眸发亮的样子。
  五六岁时期盼着却又迟迟无法得到的母爱,对二十岁的她来说食之无味,弃之亦算不上可惜。
  隋蓬仙低头走得很快,红椿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直到她看见那抹石榴红的裙裾猛地停了下来,随着力的惯性微微飘荡,像一捧旖旎的云彩。
  红椿喘着气望去,一抹颀长身影映入眼帘。
  乌发高束,面容如刀,那双静默眼瞳里流露出的情绪却很温和。
  “谢揆!”红椿有些惊喜,她连忙上前,打量他一转,对着隋蓬仙笑道,“几年不见,谢揆真有当官儿的样子了,要是在街上遇见他,我都不敢认呢。”
  隋蓬仙配合地点了点头。
  见她竟然也表示赞同,青年瓷白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些许无措的表情。
  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他准备了很久的荷包,递给她。
  见隋蓬仙不解,他低声解释:“之前说好的,我的赎身钱。”
  当初她径直把他的卖身契投进炉子里烧了个精光,又允诺他入宫当值,谢揆静默良久,对她说会将得来的晌银攒起来给她。
  隋蓬仙没当回事,直到他提起,她才想起仿佛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谢揆将荷包又往她面前递了递,腕骨清挺,透着一股执拗劲儿。
  隋蓬仙只好先接过,掂了掂,里面团着不少银票,竟然有些沉。
  “你不会下了值之后还去接替人杀敌的活儿吧?”金吾卫的晌银有这么多吗?他平日里不吃饭买衣吗?
  或许是她脸上的笑意太生动,谢揆也忍俊不禁,常年板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闪而逝。视线没有长久停留在他身上的人不会发现。
  见他摇头,没有解释的意思,隋蓬仙知道他的性子,哼了一声,把荷包又塞回他怀里:“你自个儿收着吧,就当作日后我给你的贺银了。等你成亲、孩子满月、做寿……的时候,你就从里面抽几张出来,什么时候抽完了,再来问我要吧。”
  谢揆垂着眼,他想把荷包给她。
  她说的那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隋蓬仙没有和谢揆久聊的意思,自然,是因为她和谢揆根本聊不起来。
  她要去春霎街逛一逛,多买些东西,好去一去这些时日来积累的邪火。
  谢揆点了点头,没再说让她收下的话。
  到了春霎街,红椿先跳下马车,还没站稳,远远抛来一个荷包,她下意识接住,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急忙回头叫隋蓬仙。
  玄衣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隋蓬仙无甚所谓地让她暂时保管。
  春霎街的各家铺子久违地迎来了她们熟悉的大主顾,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把脸笑出菊花样儿,逗得她再开心些,大手一挥买下更多。
  隋蓬仙一人战绩斐然,东西送到定国公府,门房跑了好几道,鞋底儿都磨薄了一层,才把那些东西尽数送到了主母的院子里。
  小丫头们都很高兴,大娘子逛街的时候也没忘了她们,那满满一匣子绢花和胭脂水粉都是给她们的,她们可以随便挑。
  黄宝缨她们递来的帖子堆了许多。人人都在为她回汴京的事高兴。
  隋蓬仙躺在拔步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兴许是因为暮春的夜晚,风里还漂浮着湿润的凉意,她拢了拢身上轻薄的纱衣,有些挂念她热乎乎的汤婆子。
  他身上总是暖的,冬日里无需他发话,隋蓬仙一见到他就要腻到他怀里,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夏日里她不喜欢靠着他,他察觉到她的嫌弃,每次都等她从他面前走过时伸手来拦,把人困在他腿上,得了她一阵捶打也不放手,笑着看向她的眼瞳里有灿若星辰的笑意闪烁。
  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
  庭前那几丛牡丹已经开花了,她今年却没赶上花期。
  有些人一旦想起来就止不住,隋蓬仙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小牡丹花也在跟着哀哀叹气。
  自成婚以来,他们鲜少分离。连带着小牡丹花也习惯了时常被灌溉得饱胀的日子。
  现下已有一月多不见他。就算等到他回京述职,也得等到年末。
  现在才五月初,距离霜雪满天的时候还很远,很久。
  隋蓬仙皱着眉头,烦恼间不知何时就睡沉了。
  ……
  今日要去探望郭玉照,隋蓬仙醒得很早。
  还有些朦胧的眸光在看到压在妆台上的那封信时倏然亮了起来。
  是赵庚给她的信。
  隋蓬仙推开窗,果不其然,觅风正舒舒服服地蹲在美人靠上,享受着小丫头们给它上供的肉食。
  看到信的抬头,隋蓬仙脸一红,‘卿卿吾妻’这种话,赵庚当着她的面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信封有些厚,有好几页纸。
  往日雷厉风行,果敢坚毅的男人在写信时一反常态地变得十分啰嗦,叮嘱她照顾自己的话占了大半篇幅,直到最后,才落下隋蓬仙最关心的事。
  他说,他们不日就能重逢。
  等见面之日,任她责罚,他绝无异议。
  “心机深沉的老东西。”她嘟哝,把几页信纸轻轻贴在心口上。
  别后重逢,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怪他让她久等。
  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写出来哄她。
  坏东西。
  他就是仗着她也喜欢他。
  ……
  大皇子去年被封了信王,出宫别居,郭玉照也得封王妃,他们的女儿作为如今唯一一个皇孙,也得了景顺帝的额外恩宠,小小年纪就有了郡主的封诰。
  但郭玉照过得并不开心。
  她们说话间,来了许多仆妇,隋蓬仙忍着不耐听了几耳朵,越发愤怒:“宇文寰要纳妾?还要你上上下下替他操持?”
  仆妇复杂地看了隋蓬仙一眼,心中暗道定国公夫人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十分善妒。自个儿生不出孩子也不许定国公纳妾,这会儿听到别家夫婿要纳妾,反应还这般大。
  郭玉照睨了仆妇一眼,让她们都先下去。
  她递了一个拨浪鼓过去,坐在隋蓬仙怀里的小女娃紧紧握住,自顾自地晃,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清脆的鼓声响起。
  郭玉照沉默了一会儿,秀美婉约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苦涩:“……他志在大业,我帮不了他什么。随他去吧。”
  那两个侧妃是王淑妃一手安排的,个个出身高贵,所能带给宇文寰的助力比她大得多。王淑妃对这个儿媳早有不满,觉得她父兄自诩清贵之家,不肯襄助女婿/妹婿,宇文寰少了妻族助力,举步更加艰难。她又只生了个女儿,眼看着二皇子妃即将临盆,若她抢先一步生下皇长子,宇文寰在景顺帝面前又少了一个优势。
  再者,她与宇文寰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奇怪,没好上几日就要吵上一阵子,郭玉照很累,她现在只想好好照顾女儿。
  宇文寰再娶十个八个,都碍不了她的眼。
  见郭玉照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隋蓬仙皱了皱眉,很快又被怀里的小女娃逗笑了。
  白白嫩嫩,像一只粉团儿。
  郭玉照见她低头逗弄女儿,眉眼柔和,那份咄咄逼人的艳色都随之收敛了些,想起坊间那些流言,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她这儿有许多调理身体的方子,她若要的话待会儿给她带回去。
  隋蓬仙漫不经心地摇头,紧接着又抬起眼:“我记得你身体一直不差,那么多方子哪儿来的?”
  她眼神太锐利,郭玉照吓得心跳了跳,到底没敢说谎,低声把王淑妃让人送了许多有助得孕的药方子给她,让女官盯着她喝下才罢休的事说了。
  隋蓬仙听完下意识就要发火,但看着郭玉照怯怯的神色,她生生忍下,把她与赵庚之间一直用的避孕法子告诉她,又低声告诫道:“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我本不该这么疾言厉色地和你说话,但有些事你自己不立起来,连带着团姐儿也要跟着你受苦!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要脸,你摆出不好惹不配合的架势,她除了呵斥你几句还敢做什么?让你跪下捡佛米抄经书你就装晕,最好次次都叫来太医,留个档才好。出去做客时装得柔弱些,有人问起就说是有心侍奉婆母,无奈身子不争气,让淑妃娘娘跟着担忧,你又愧又叹,夜里都睡不着觉。”
  她说得认真,郭玉照连忙点头,又挽上她手臂,软声让她不要再生气,她之后一定改。
  隋蓬仙想叹气。这么好的表妹,怎么就嫁给了那条风流的白斩鸡。
  两姊妹许久未见,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暮色西垂,两人约好了几日后带着团姐儿去淮山小住几日,郭玉照这才依依不舍地把人送走。
  宇文寰回来时,看见妻子倚在门边,似乎是在等他,沉闷了许久的心霎时明亮起来,快步上前,握住她柔软的手:“在等我?”
  郭玉照使劲儿抽回自己的手:“没有。”
  被妻子不咸不淡地顶了一下,宇文寰面色一僵,冷笑道:“你还在生气?”
  郭玉照转身朝屋里走去:“王爷多心了。”
  他多心?
  宇文寰大步上前,紧紧攫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痛得郭玉照眼中下意识聚起泪花。
  “你的好表哥都死了三年了,你还不肯收心和我好好过日子,现在却说是我在多心?”宇文寰质问的语气又沉又高,吓得在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女娃醒了过来,哭声震天。
  郭玉照让他放开自己,宇文寰却执拗地不肯放手,任由女儿哭得声嘶力竭,那双眼紧紧落在泪流满面的女人身上:“你说,要我怎么做,你心里才能有我?”
  郭玉照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啪’的一声落下。
  半晌,宇文寰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