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誊连珏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与他过招。
  “李玉照!”甜杏突然厉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李玉照如梦初醒,他一把将宋玄珠推到角落,长枪横扫,“来了!”
  何初逢又是惊又是气,“你!你们!你们不是中了毒吗!”
  如何还能运气的?!
  而且——
  “上官溪!”何初逢叫道,“我早就说过,你师兄已经死了!你莫要叫这人骗了!”
  “师祖你忘了?”甜杏笑了笑,“我可是‘药’啊。”
  “还有......师祖拿着随便一块令牌,欺负我没见过浮玉山的命牌,也想骗我吗?”
  “我早就说过,今后我不凭眼睛,只跟着心走。”
  “我的心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师兄。”
  旁边,徐清来于同誊连珏过招的间隙,忽地探头,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话,“啊呀呀,甜杏儿,你这话说得师兄心中好是感动!”
  “那师兄背我!”甜杏大笑着跳上他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新娘子脚不能沾地!”
  徐清来无奈地托住她,在刀光剑影中稳稳前行,同样大笑,“懒杏子!”
  如今握剑之人虽不再是少年,但剑光起落时,仍会惊起枝头雀鸟,抖落一串带着阳光的露水。
  誊连珏的后背不自觉地溢出汗。
  时隔多年,徐清来还是能如此轻松地告诉他:何为天才。
  但那又如何?誊连珏的目光蓦地变沉,当年的青云,还不是个天才?
  甜杏在徐清来背上直起身,双手快速地掐诀,控制着阵法中的剑气——说起来这个阵法还要感谢李玉照的帮忙呢。
  也要感谢师父他老人家的小巧思,将这些布阵石都弄成了破铜烂铁的样子。
  “师祖!”她目光炬炬,“还我师父命来!”
  “还有!将我师娘还给我!”
  聚魂灯中无比熟悉的气息,正是虞娘子的。
  何初逢躲过剑气,冷笑道,“可笑!上官溪!徐清来!青云那般对你们,你们仍要以德报怨么?真是高尚!”
  誊连珏的无归剑突然发出刺耳鸣啸,剑身上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他剑锋一转,竟直接刺向徐清来背上的甜杏,“上官师侄,你太让我失望了。”
  徐清来身形如鬼魅般侧移,却见无归剑突然分化出三道剑影,封死了所有退路。
  “叮!”
  李玉照的悬荆枪及时架住剑锋,枪身与剑刃摩擦迸出刺目火花。
  他虎口震裂,却寸步不让,“誊连珏!你——”
  “滚开!”誊连珏袖中突然飞出一张符箓,符纸在空中化作锁链缠向李玉照咽喉。
  甜杏指尖一弹,两道符箓破空而去,将锁链钉在地上。
  她从徐清来背上跃下,碧桃剑直取誊连珏心口,“小师叔,你当真以为我只会用符?”
  剑光如虹,是青云最出名的流云十八式。
  誊连珏仓促格挡,衣袖被剑气撕开一道口子。
  何初逢见心爱的徒儿站得吃力,连忙掐诀,聚魂灯中飘出一缕青烟,“虞娘子,还不动手?”
  青烟化作人形,正是甜杏朝思暮想的师娘。
  只是此刻的虞娘子双目赤红,十指如钩,浑身散发着滔天怨气。
  “师......师娘?”甜杏的剑势顿时乱了。
  虞娘子的鬼爪毫不留情地抓向甜杏心口,徐清来急忙挥剑相迎,却被誊连珏的无归剑拦住去路。
  “江甜杏!”李玉照想要救援,却被何初逢一剑逼退。
  鬼爪穿透甜杏肩头,鲜血顿时将嫁衣染得更红。
  甜杏不躲不闪,反而伸手握住虞娘子冰凉的手腕,往自己温暖的脸颊上贴了贴。
  她的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啪嗒啪嗒地打在虞娘子的手上。
  红嫁衣下面是师父和师娘亲手缝的棉衣,沉甸甸的乾坤袋里是师父给的法器,手中的一招一式,都来自于师父的亲手教导......
  所有的阴谋是真的,所有的算计也是真的,但最痛苦的是,所有的爱都是真的。
  她没办法恨他们。
  “师娘......”甜杏哽咽道,“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我们不是说好......”
  “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么?”
  虞娘子身上的怨气明显顿了顿,鬼眼中的红光忽明忽暗。
  “虞娘子!”何初逢愣住了,“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已经是鬼族了!”
  他转向徐清来和甜杏,有些不可置信,“青云和虞娘子如此对不起你们,你们为何不杀她?!徐清来,人鬼势不两立!刚才你明明就可以杀她的!”
  “师父师娘对不起我们?”徐清来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我们只知道——”
  “师父师娘最爱我们了!”
  “不对,”甜杏破涕为笑,“师娘最爱的人是我!”
  “对......”
  面前突然传来微弱的回应,声音嘶哑难听,如同千万根针在摩擦。
  虞娘子眼中的血光突然剧烈颤动,她枯瘦的鬼爪轻轻抚上甜杏的脸颊,竟在颤抖。
  “最……喜欢……”她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利刃割裂,“我们……小、小甜杏……”
  何初逢脸色大变,手中法诀急变,“虞娘子!我命令你——”
  “何……初……逢……”虞娘子猛地转头,长发无风自动,“你骗我……!”
  第92章
  虞娘子怒目圆睁,鬼爪直取誊连珏手中的无归剑,“这是我夫君的剑!”
  誊连珏大惊失色,无归剑突然剧烈震颤,竟脱手而出!
  然而下一秒,虞娘子的脸上浮现起痛苦的神色,紧紧地抓住脖颈,像是有人在掐着她似的。
  她忍着疼,猛然转向何初逢,眼里都是恨意,“何初逢!枉我夫君那般敬你爱你,你竟如此算计他!”
  誊连珏又重新捡起剑,死死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几个人。
  “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他死!”何初逢突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掉落,“这些年,你以为我就不痛苦我就不后悔吗?!”
  “青云、青云、青云可是我最出色的徒儿啊!”
  “江无虞!你只是一介凡人,根本配不上他!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冠以你姓?他可是我的徒儿啊!我才是他的师父!若非我成全——”
  若非疼爱,他也不会不顾箴言,将青云留在浮玉山后山,甚至打算百年之后将浮玉山交给他。
  可是遇到江无虞以后,一向性子冷淡木讷的青云就变了,他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
  他开始不愿意让徐清来剖骨,不愿意让上官溪做药,他学着当一个好夫君、好师父、好父亲,学着笑、学着温柔、学会爱人。
  最可恨的是他竟在前一夜偷偷将上官溪和徐清来放下山,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豁出命去!
  “我根本没有想要他死,我只是、只是想让他无法阻碍我......”
  “当年谁也不愿当这个掌门,是我接过了这个烂摊子!是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只是想壮大浮玉山,我有什么错!”他大吼道,“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还只是个用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元婴中期!”
  “你以为我想吗?”何初逢指着徐清来,指着甜杏,又哭又笑,“你们的存在,于我而言只有残忍!”
  青云是最年轻的出窍,剑符双修的天才;
  时隔二十年,徐清来依旧能以一剑惊鸿;
  更别提,甜杏于符术上的天赋并不输青云,哪怕是碎了妖丹,修为被禁锢在金丹之下,对上他也能不落下风。
  天才仅仅是存在,对于普通人就已经是一种残忍。
  誊连珏没说话,只紧紧地盯着手里的无归剑。
  何初逢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看着甜杏,看着徐清来,又看着李玉照,突然放声大笑。
  “天才......又是天才......”他的笑声苍老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浮玉山几百年才出一个青云,五十年出一个徐清来,如今连你——”他指着甜杏,“一个低贱的树妖,都能在二十年内修成符剑双绝!”
  誊连珏的剑势突然变得狠戾,每一式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师父说得对。”誊连珏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可天才又怎样?”何初逢双目赤红,“青云死了!徐清来废了!上官溪——你也不过是颗棋子!”
  他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中的长剑上,剑尖朝下,化作一片血幕笼罩整个喜堂。
  “你以为......只有你们在隐忍?”何初逢的笑容扭曲,“我同血瞳订下契约,这二十年来,每日都在忍受噬心之痛!”
  甜杏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你把自己炼成了阵眼?你疯了!”
  “不错!”何初逢狂笑,“既然天才注定要践踏凡人,那我便毁了这天道!”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