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许珞艺连忙把那道餐盘撤下去，余光观察着程煜涵的表情。
  他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浓重疲惫意味地叹了一口气。
  情绪还不算糟糕，许珞艺立刻找补：“我去重新拿一份。”
  “不用了。”
  程煜涵放下刀叉，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已经收回视线：“给我杯清水就行，我们早点去后台吧。”
  许珞艺如获大赦地离开拿水，心脏还在狂跳：还好程煜涵没看到。
  他对谁都是藏不住一点事的直性子，也因此惹出来过不少麻烦，刚才她要是真看到了她在关心林逸然和陶卿，肯定会明着追问的。
  喝完了水，程煜涵没有一丝留恋地往电梯的方向去。
  两人等待了没一会，一个穿着西装、脸上带着浮夸笑容的中年男人，在几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也朝电梯的方向过来。
  许珞艺认得出来，那是演员沈东林。
  早年演过几部反响平平的电视剧，凭着出道早，经常在各大宴席活动和综艺里混脸熟，经常拿资历压一些小演员，印象里是个嘴碎又粗俗的人。
  “哟！这不程煜涵嘛！”
  他人未到声先至，洪亮得恨不得全世界的目光都朝着他这边看齐，成功地将身边搀扶着他的几个年轻小演员的视线吸引了过来，随后大咧咧地挤到程煜涵身边，满嘴酒气：“怎么不接着玩会呢？哥正准备过去找……”
  程煜涵长腿往旁边一迈，趁他说话期间自顾自地和他拉开了半米距离。
  许珞艺一眼看出来，沈东林是想借程煜涵的名气在小演员面前逞能。
  但程煜涵除了刚才那突兀的半步，视线连一眼都没朝着他的方向挪去。
  他手插着兜，像是当沈东林完全不存在似的，继续盯着电梯数字。
  许珞艺也知道是时候在程煜涵失去耐心之前把人赶走，于是凑到两人中间做了个体面的“请”，希望两人能保持距离。
  沈东林碰了个硬钉子，脸上挂不住，但酒精的作用下，他做不到见好就收。
  他油腻地嘿嘿笑了两声，无视许珞艺一把将她推到一边，自以为熟稔地和程煜涵站在一排，意味深长地叹道：“煜涵啊，不是当哥的说你，你就是性子太犟！这回好不容易提名……又没戏了吧？”
  许珞艺倒吸了一口凉气，曲哥让她带的保镖都被程煜涵叫去了楼下，许珞艺看着体型差距，直到如果来硬的肯定是他们这边不占优势。
  她正想着对策时，沈东林把他们的安静视作了软弱，故意拖长了音，瞟着不远处看着他们不敢动弹的新人们，肆无忌惮道：“六年前合作的那次我就劝你，你这张脸啊，就该趁着年轻，多接点情感戏稳一稳以后养老的基本盘，这行是吃青春饭的，你看看你现在，都第四次了……哎哟，看开点啊，哥晚上找你喝酒，开导开导你！”
  程煜涵脸上终于有了情绪，但也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冷漠地掀开眼皮，一对欧式大双眼皮缓缓降升，十分不客气地将沈东林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神色蔑视地轻嗤了一口气。
  沈东林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盯着我……干嘛！”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老师。”
  他语调平平，嘴角轻扬：“您想开导我什么？下次提名的经验吗？”
  沈东林脸上的笑容僵住，程煜涵适时地微微张嘴，露出一副状似无意的惊讶，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您出道二十年，到现在为止，好像一次都还没被提名过。”
  “你！”
  沈东林的脸色理解变得铁青：“你！程煜涵！你懂不懂尊重前辈！”
  “前辈？”
  程煜涵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不再客气：“沈东林，我三岁跟着我妈拍第一部广告的时候，你还在戏剧学院跑龙套，台词都说不利索呢。你确定要跟我谈资历吗？”
  沈东林正要开口，就被程煜涵陡然转冷的视线惊得失语。
  程煜涵眼底不再有一丝笑意，语调戏谑：“别玩倚老卖老那一套了，您这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不小心死在家里了，看新闻的人也只会感慨说，‘哎哟，多好的小伙子，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许珞艺两眼一黑，虽然知道程煜涵嘴上永远不吃亏的个性，但时至今日，听到程煜涵那些惊世骇俗、别出心裁的嘲讽，许珞艺是真怕他哪天走在路上就被随处可见的仇家暗杀掉。
  电梯来了，她连忙示意程煜涵。
  他也不再和沈东林多费口舌，抬步走进了电梯。
  许珞艺以为终于结束了，哪知道刚站稳，程煜涵还朝着沈东林的方向故意补刀：“忘了问，前辈你要一起下去吗？”
  许珞艺内心在疯狂祈祷这祖宗少说两句，面上平静地疯狂按关门键。
  沈东林没有回话，也没有挪动步子，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许珞艺松了口气，再次庆幸程煜涵真的没有注意到她偷瞄对家的画面，不然今天绝对收不了场。
  “喂。”
  许珞艺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程煜涵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蹙着眉慢条斯理道：“老许，你最近怎么了？说话也是，做事也是，怎么老不在状态？”
  许珞艺也觉得最近的抱歉频率有些高了：“最近事情有点多，脑子有点……”
  “如果是怕我回不去以前的状态，完全没必要。”
  程煜涵语气笃定道：“我能提名四次，就能提名第五次，你们不需要为我的努力买单。”
  看来是自动把她不在状态的原因归结到工作上了。
  许珞艺一边惊讶这也能往敬业的方向发展，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前四年都是个兢兢业业的好员工，顺势圆下：“明年一定能……”
  话说一半她就急中生智地刹住，改口：“今年也有可能啊，结果不是也还没出吗？”
  程煜涵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些，看上去心情是好了一点，没等她缓一口气，程煜涵突然从包里摸一支便携的小香水递了过去。
  许珞艺睁大眼，程煜涵上半身向她的位置远离了些许：“一身酒味。”
  大概是刚才沈东林沾上的酒味。
  ……死洁癖。
  不管怎么说，凭刚才靠着刻薄赢得沈东林的短暂胜利，程煜涵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AE大赏的最佳男主演环节。
  “获得本届最佳男主演的是——”
  颁奖嘉宾刻意拖长尾音，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当巨大的高清屏幕上依次闪过五位提名者的镜头特写，许珞艺难得从程煜涵脸上看出一丝活人气的紧张，最终的光线却不出所料地落在了林逸然的身上。
  “恭喜林逸然！”
  掌声如同海啸般轰然响起，林逸然错愕又惊喜地从前排站起，年轻的面庞上溢满激动。
  程煜涵眼中的光像是随着那束打去林逸然身上的光一起离去，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苦笑着随着人群为他一起鼓掌。
  整个会程结束之后还有一场晚宴，但很显然程煜涵已经没有心情了。
  许珞艺看到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最终语气平静：“我先回酒店休息了，后面的事，你和曲哥去处理吧。”
  程煜涵离开了，哪怕他表现得再怎么无所谓，许珞艺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凡事要是都能像网上随口一句调侃的“陪跑仙人”那样，轻松一笔带过就好了。
  但程煜涵是接连因为这些荒谬的原因，被一连拖累了四次，AE大赏每两年才举办一次，整整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许珞艺知道他需要一段时间自我调整，但工作总要有人来做的，晚宴上还有不少的品牌方和制片人，那些他没精力去维护和筛选的关系和信息，就该由助理和经纪人来完成。
  晚宴一直持续到了凌晨才结束，曲相博正准备和许珞艺对一下收尾信息，就被老婆的电话叫走，说是孩子半夜发了高烧。
  曲相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匆匆和许珞艺说完了接下来的安排就开车走了：大致内容就是要给今天获奖的演员送去礼物和祝福，算是必要的关系笼络。
  许珞艺心头微动：这就意味着，她马上就能近距离见到她追的那两位了。
  按捺住了心情，她在努力警告自己，一定要先完成好眼前的工作，但追星成功的喜悦还是削弱了敬业的想法，让她残存的理智只够把给两人的送礼环节，安排在最后两位。
  终于，前面的工作完成。
  她先去找了陶卿，被经纪人杨清告知不在后台，可能先回酒店了。
  她有些许的失落，转而去找林逸然的经纪人王然。
  王然的心情好极了，毕竟是林逸然第一次获奖，他和林逸然一样激动，对谁都热情又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