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可以改签啊,而且你这种情况,航司都是可以全款退票的。你还是等观察期过了之后再回去吧,身体重要。”
  林珠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说她要赶着回去看自己的葡萄园,这些医护人员也是不能理解的。
  林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里的「朔方山种植户群」。
  五月,北郊的葡萄已处于开花和坐果期。还记得去年夏天,北郊就比过去都要潮湿,但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但今年,北城先是阴雨不断。林珠有预感今年的雨季会比以往要长,但没有想到,从上上周开始,北郊就持续降雨,到现在已经是第20天。
  而且,雨势根本没有缓和,反而越下越大了。
  来深圳之前,林珠几乎已经扎根在北郊,想办法应对持续降雨。
  她的山坡坡陡峭透气,土壤排水性好,以往即使连日大雨,也不会受到过大影响。但这次不同,连续的暴雨让土壤饱和,葡萄根系开始缺氧,叶片泛黄,果实脱落。
  相比之下,田伯伯的园子问题更大。由于地势相对较低,雨水积压更严重,最近半个月全村的村民都接力赛式地帮忙排水。但最近几天雨势是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出现了积水倒灌的情况。
  这让刚刚经历了硅砂矿影响的葡萄园雪上加霜。
  田伯伯的语音发过来,林珠点开,阿肯张开顺风耳仔仔细细地听。
  “哎呀,妞儿啊,好多都腐烂落果儿啦!”
  一位植户建议说:“不行去镇上买点儿特效药吧!抗霉抗病的,我听说好使着呢!”
  “不行。”林珠立刻回过去。
  群里不断跳出新消息。
  [语音]:“现在不用药,等雨停果子都烂光了。”
  [语音]:“现在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嘛!”
  [语音]:“丫头,我今天去你那儿看了,情况不好呢,也给你那儿上点儿药吧!”
  林珠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未落。
  她滑动着聊天记录,朔方山的土壤报告和复杂的地貌在脑海中重叠。那些在暴雨中依然挺立的葡萄藤,根系早已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形成了微妙的生态平衡。
  这片山坡不是冰冷的种植区,而是一个鲜活的生态系统,每一株植物、每一种微生物都是它隐秘的神经网络。
  朔方山的土地是活的,任何外来干预都可能打破它的自体平衡。
  「我的园子不打药。」
  她在群里发出这条消息,然后打开和田伯的私聊窗口,思来想去后,发过去语音说:“伯,那些特效药看着能救急,但其实是对生态系统的粗暴干预。朔方山的土壤里,有我们看不见的千军万马。您也是跟我外婆一起种葡萄的,您了解,那些共生了几百年的微生物群落。它们帮葡萄根系吸收养分、抵抗病害、塑造独特风味。如果使用化学药剂,杀死的不单单是病菌,更是这些重要的‘细胞’。这不是‘非常手段’,而是饮鸩止渴。”
  林珠在葡萄酒学院的课堂上,曾无数次给学生讲解过“风土”的概念。
  葡萄酒的独特风味,不仅来自葡萄品种,更来自种植葡萄的土壤、气候,以及与之共生的整个生态环境。一旦使用药物,就打破了这种自然的平衡,短期来看或许能减少损失,但从长远而言,会导致微生物群落失衡,最终让土地失去生命力。
  如今的农业过度依赖化学药剂和工业化种植,虽然带来了短期的高产量,但也渐渐削弱了土地自我修复的能力。
  而朔方山的山坡,仍然承载着祖辈们刀耕火种的智慧,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活化石。
  林珠希望这片山坡能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让子孙后代依然能看到自然生态的神奇与美好,依然能酿造出带着这片土地独特风味和自然生命伟大力量的葡萄酒。
  这不仅仅只是一种理想,一种对传统农耕智慧的坚守,更是对自然法则的尊重,也是她作为葡萄酒工程系讲
  师,对可持续农业发展的责任与担当。
  [语音]:“伯,您还是带着村民们继续排水,我马上就赶回来。”
  林珠收了收随手的行李,刚出门便被阿肯喊来的护士拦住:“不是刚才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走啦!”
  “护士,我真的有急事。如果我出去以后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负责,行吗?”她张开手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并无大碍。
  “喂——”阿肯仰着头大声地说电话,“啥?航班取消啦?咋回事儿呢?哦——北城天气不好,下大雨了是吧!能改签不?哦,最早也要明天八点的是吧!八点的能飞吗?也不确定是吧!唉!那好吧,那就把行程往后推吧!”
  林珠听着阿肯的话,心猛地一沉,赶紧检查自己的消息,果然收到了航班取消通知。
  她不死心地点开天气预报,屏幕上刺目的红色暴雨预警覆盖了整个北城区域。
  明天的雨势图标比今天的更加狰狞。
  她火速打开12306,糟糕,由于航班取消,一整天的票都售罄了。
  她的情绪一下焦灼,眩晕感再次袭来。
  此时施竞宇突然从旁边的病房大步流星冲出来,脸色沉沉。
  阿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瞬间板直了身体。
  “打电话叫个人来换你。”施竞宇利落地卸掉手上的腕带塞给阿肯,“去给我办出院,我现在去公司处理点事。”
  “怎么了哥?”阿肯一脸懵。
  “明天早上五点半,准时来接我,去深圳北站。”施竞宇边说边快速整理袖口,“六点的高铁,票已经买好了。你弄完也立刻回去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
  “这么早?去哪儿啊,哥?”
  “北城。”
  第37章 ☆、037
  林珠裹着外套,躺在红色的沙发椅上。施竞宇坐在隔着一条走道的位置上,脸色沉郁地处理电话和邮件。
  离开医院的时候,林珠请求施竞宇能带她回北城。铁路公司又不是他家开的,他当然没答应。结果一向讲规矩的林珠竟提议说她可以冒充阿肯上车。
  施竞宇看出她真的很急,甚至冒着犯法的风险。她这样,如果不带她走,等他和阿肯不在医院了,鬼知道林珠会想出什么法子想办法回去。
  到时候如果在回去的路上噶掉,下一步施竞宇可能就面临铁窗泪了。
  这令他只能同意。
  好在后来阿肯帮她抢到了票。
  林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上车便昏睡过去。
  阿肯在施竞宇身边低声汇报自然资源局调查的进展,和鸿鹄资本发出的措辞严厉的质询函。
  昨天晚上,他收到北郊方面的紧急电话。
  持续暴雨极大增加了矿区发生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风险。尤其是施竞宇那块刚开挖不久、植被破坏严重的地块,在雨水浸泡下极不稳定。
  当地自然资源部门的地质灾害防治科室高度关注该高风险区域,发现这个“临时地质勘查”点实际上是正在开挖的矿场,且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因涉嫌违规使用临时用地,自然资源局执法监察支队已经下发《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和《接受调查通知书》,要求矿场立即停止所有作业,相关责任人必须尽快到局里配合调查。
  事已至此,这种涉及重大土地违法和安全隐患的调查,不是派个律师或经理就能应付的。
  施竞宇作为实际控制人,必须亲自到场解释、周旋、试图“灭火”,尽可能减少损失和后续处罚。
  他听着阿肯的汇报,瞥了一眼窗外的大雨。
  眼神深处是山雨欲来的风暴,和……一闪而过某人虚弱的影子。
  ***
  高铁站外积水严重,出租车稀少且漫天要价。
  林珠归心似箭,本想咬着牙跟在施竞宇后面上他的商务车。
  没想到他二人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嗖——”地就开走了。
  施竞宇大约没有想到林珠此行是要直接回北郊,他心里只有对付资源局的PLANA和PLANB。
  林珠怕交通受阻,坐地铁到了机场取自己的车。油门踩足冲上回北郊的高速。
  越接近北郊,景象越触目惊心。
  低洼地带成为泽国,山体滑坡的痕迹随处可见。
  这是北郊60年一遇的暴雨。
  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枝和垃圾奔流。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赶到问田,眼前的景象如五雷轰顶。
  园地完全被浑浊的积水淹没,整齐的藤架像沉船的桅杆。
  浸泡在水中的葡萄叶片不再是绿色,而是枯黄、布满深褐色或灰白色的霉斑。刚坐住的小果穗大量脱落,漂浮在水面上,或被霉菌覆盖腐烂。
  新梢软塌无力地在水里漂浮。
  最致命的其实是看不见的地下。
  长期浸泡导致土壤严重缺氧,毛细根大量死亡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