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消息传遍,白川府百姓近来像浸在蜜罐里,茶坊酒肆的说书人把这段佳话编得更热闹:“重云公子为咱们白川府谋了天大的福分!这大海港一旦建成,南来北往的海船都得在咱这儿停*靠,到时候码头边能起多少货栈?搬运货物能养活多少汉子?咱白川府的山货、野味儿顺着海路运出去,能换回来多少真金白银?往后家家户户的日子,保管越过越红火!”
  穿青布衫的老者捧着茶碗插话:“重云公子回来,头一件事定是迎娶长虚山那位苏娘子。”
  有茶客接话:“那是自然,听说苏娘子的木工坊能做出会转的木鸟,能干着呢。等开春公子回来,满城的红绸怕是都要被盛家买去。”
  欢喜也带到了兴盛湖。项松带着的渔帮兄弟更实在,已经开始琢磨苏娘子大婚宴怎么摆了。大伙儿都伤脑筋海味儿保鲜的事儿。有的说可以用盐腌着,有的说找个阴凉的地窖存着,讨论得热火朝天,仿佛热闹的婚宴马上就开席。
  至于白水村,天才转暖了些,乔里正家前头的水井旁每日都集合了爱闲聊妇人们。
  “苏娘子可是要做盛家少夫人的。去年她刚来村里时光景是啥样大伙儿都记得吧,如今竟能自己挣下十二口箱笼的嫁妆,这能耐,十里八乡谁不佩服?”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原先在山里刨药材,三五天挣的钱还不够买袋米。眼下在木工坊跟着学做木匣子,一个月至少能领三百文!”
  “还有我家二丫,”又有妇人接话,“原先整天在家哭穷说嫁不出去。自从苏娘子开了女红坊,她就报名跟舒娘学绣花了,如今绣的帕子能卖到白川府的绸缎庄,一个月能攒不少呢。”
  “是苏娘子心善,自家有了营生也不忘乡邻。就连春娘家的煤坊也是她出的主意。如今咱们白水村,谁家里没沾过她的光?”
  “对对,反正好人有好报,苏娘子嫁进盛府肯定也是享福的!”
  聊得正热闹,远远的就有马车急驰进村。乌木车厢上镶着银纹,车帘边缘垂着铜铃,跑动起来叮当作响,老远就能听见。也因这车最近来得勤,全村都认识那是盛府的。
  井台边的妇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跟着马车张望。心想盛府的车今儿又来了,莫不是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心照不宣几个眼神回合下来,一溜小跑就都跟着车辙朝着萧家跑去,生怕去晚了瞧不着新鲜的。
  第232章
  若说白水村什么东西最快,那必须是八卦传播速度。
  待苏榛被谨哥儿从木工坊喊回萧家,萧家门口已经站满了来瞧“新鲜宝贝”的村民。有孩子们扒着门框往里探,还有平日里跟叶氏相熟些的娘子们更直接,扎堆站着往里头瞟。
  苏榛心中一阵好笑,也恼盛府能不能别再行事如此高调,隔三岔五来炫回富似的,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恼归恼,面上自然不能流露任何不悦,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牵着谨哥儿进了院门,回了屋。
  屋里气氛不大对,竟连茶水都没有摆?苏榛心感不惑,尤其季管家正跟萧容和叶氏说着什么,可三人脸色均是凝重如铁。
  再看他身旁,盛锦书竟也来了,脸色明显也是不太好,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其实他第一个看到苏榛回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像是谁打他了似的。
  “伯娘,我带姐姐回来啦!”谨哥儿自是没瞧出大人们神色不同,仍旧一脸天真兴奋,脆生生的喊。
  几人均是身形一僵,尤其叶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好在萧容就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而萧容自己也是脸色铁青,握着叶氏胳膊的手微微发颤。
  苏榛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个来回,先平静下来,依规矩先施了礼:“二公子,季管家。今日前来是?”
  满屋的沉默,叶氏看着苏榛平静的脸,忽然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
  苏榛心中咯噔一下,瞧向季管家。
  季管家神色愈发为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带着哀求看向萧容,像是在求助。
  萧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盛家的事,你们盛家人自己说!”
  季管家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沉重都吐出来,这才又上前一步,声音艰涩得像磨过砂石:“苏娘子,老奴今日前来,是奉了盛家家主之命。二月廿五的金箓斋上其实出了天大的事,圣上遇刺险些……紧要的时候重云公子他……他替圣上挡了劫。”
  苏榛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毫无知觉。她看着季管家,声音平静不起半分波澜,唯有尾音轻颤:“他可还活着。”
  这不是问句,却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人心头发紧。盛锦书猛地别过脸,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
  季管家垂下眼,声音低哑:“公子虽无性命之忧,但那凶器离要害只差半寸,昏迷了整整二日才醒。圣上感念其功……”
  “他可是有了遗症、残疾?”苏榛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垂着的眼帘微微颤动。
  季管家怔了下,下意识摇了摇头,“公子伤已痊愈。”
  苏榛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也微微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像羽毛,“他没事就好。”
  “我们是来退婚的。”盛锦书突然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锤砸在地上。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屋里短暂的平静。
  叶氏哭出一句“我可怜的榛儿!”,泪水汹涌而下,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全靠萧容死死架着才没瘫倒。
  萧容怒视着盛锦书,额上青筋暴起。谨哥儿被这阵仗吓得愣住了,赶紧上前牵住哭得几乎晕厥的伯娘的手,又瞧瞧气得发抖的萧伯,最后把目光落在盛锦书身上,小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奶声奶意却带着怒气:“你为什么要惹伯娘哭!你是来欺负我姐姐的?”
  季管家赶紧把谨哥儿搂过来想哄,却被孩子用力推开。
  苏榛沉默的注视着盛锦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又似乎像是没听清那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他的意思?”
  季管家苦着脸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哭腔:“苏娘子,老奴求您莫要怪公子,他也是身不由己啊!是圣上给他赐了婚,赐的是颐国府二小姐。公子他……他不能不应啊!”
  颐国府二小姐?那是个什么府?苏榛缓缓抬起手抚上胸口,那里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闷得发疼、发空。
  “身不由己?”萧容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刮骨的刀,“他活下来是真,如今要娶别人也是真。只有那先前说的开春就回、还要十里红妆,全是假的?”
  季管家脸涨得通红:“萧爷,公子他真的是迫不得已,一来是国舅爷得罪不起、二来那二小姐她……公子那日受了重伤,宫里太医都说救不回来。是多亏了颐国府上刚好有个游方老郎中,国舅爷出面把公子接到府上,说是服了丸药,又施了几日针法,硬生生从鬼门关把公子抢了回来。”
  一边说,声音一边更低:“就是在那几日,那家的二小姐也不知怎地就……就心仪了我家公子,夜间偷偷照料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国舅爷把话撂得明白,盛家若不娶二小姐便是毁了姑娘清白。公子他思前想后,实在狠不下心让那姑娘落得个被人指指点点的下场……但公子把所有赏赐都换成了地契和药材,都给苏娘子,就在山外的平原上,足够……”
  “不必了!”萧容怒喝:“我作主替榛娘拒了!名节?他是受了颐国府的恩惠,可施恩图报也要看手段!用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做筏子?那二小姐的清白是清白,我家榛娘的名声就可随意踏踩了?日日来白水村扰榛娘心思的人是他、在兴盛湖当众提娶的人也是她、让整个白川府的人都知道开春就十里红妆迎娶人还是他!他做了这么多,是觉得这些都无关榛娘的名节吗?他一句‘思前想后’就要把人抛在山上,如此凉薄无骨,无非就是看中了颐国府的势力,以为自己赘婿就能平步青云。哈哈,盛重云不过如此、盛家不过如此!”
  季管家带着哭声还要辩解,一旁的盛锦书突然大声开口:“没错!我也没想到盛重云能干出这种事!自打我出生就被他压一头,世人皆说重云公子芝兰玉树、品行端方,我看全是狗屁!他一边对着榛娘许下山盟海誓,转头就为权势攀附颐国府,把人家姑娘的真心踩在脚下!这种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不配姓盛!”
  一边说,一边忽然转向苏榛,与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榛娘,堂哥不娶,我娶!我盛锦书对天起誓,若能娶得榛娘,此生绝不负你!你喜欢白水村的清净,我便在山上盖院子陪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那些因盛重云而起的流言蜚语,我一力承担!谁敢在你面前说半句闲话,我撕烂他的嘴!我知道我从前比不过堂哥,可我至少懂得什么是真心!他盛重云不要的珍宝,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