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不拆开看看吗?”,魏鸣远满眼期待。
  “我来!”,韩四海抢过丝绒盒,撕开金丝蝴蝶结,打开蓝色盒盖,撇嘴,“手表?好丑的手表!”
  “不丑”,江陵伸手到韩四海眼前,“还我。”
  魏鸣远唇角翘起。
  韩四海不情不愿地交出手表盒。
  江陵取回礼物。
  魏鸣远温声介绍,“这是卡西欧新款运动手表。”
  “恩”,江陵定睛瞧着手表。
  主体为白色,表盘是浅绿色,令人心旷神怡,不复炎炎夏日苦恼。
  “时间有限”,韩名扬抬高音量,吸引众人目光,“我再说几句。”
  江陵眼波一动,余光扫向韩名扬:明知时间有限,还说?
  韩名扬扬起双臂,神采斐然,“三年后,我弟弟韩四海会参加高考。届时,我将承包希尔顿,为他举办升学宴,还请大家光临,共襄盛世。诸位放心,我绝不收份子钱,还会包中华烟、茅台酒!”
  话音刚落,现场男士齐齐鼓掌,“韩老板豪气!”
  “小江师姐——”,韩四海挪动餐椅,紧贴江陵餐椅,凑到她耳边说,“我也有礼物送你。”
  “这个?”,江陵瞟着他怀中的小袋子。
  韩四海重重点头,虔诚献上礼品袋。
  江陵接过袋子,瞥见里面的牡丹花盒子。
  她取出盒子,轻手打开。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间杂音,消失不见,唯有眼前的黄金项链熠熠生辉。
  江陵呼吸一滞,胸膛起伏不定,眸中涌起排山倒海的爱意。
  “小江师姐——”,韩四海鹿眼娇羞,嗓音甜软,“你喜欢吗?”
  “喜欢”,江陵极力平稳呼吸,双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
  随处可见的黄金项链,中心处的吊坠却是一枚洛阳铲!
  洛阳铲不大,只有拇指大小,正面刻有牡丹花,背面是JL字母。
  江陵指腹触摸牡丹花,心下波澜起伏,嗓音微微颤抖,“你在哪家黄金店买的?”
  这样的黄金项链,她还想要更多!
  韩四海拍着胸脯,俊脸一扬,“我亲自设计,亲手制作。小江师姐,我厉害吧?”
  “厉害。”
  嘿嘿,韩四海得寸进尺,“小江师姐,我帮你戴上呀。”
  “陵陵——”,魏鸣远提高音量,压过韩四海嗓音,“黄阿姨上台了。”
  江陵收好项链,压下情绪,侧身望着台上的母亲。
  一身红色唐装,微微泛白的头发,颤抖不停地手指。
  黄芹握起话筒,嗓音哽咽,“……下岗前,我是钢铁厂工人;下岗后,我就卖牛肉汤。我没啥文化,不会说漂亮话,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非常骄傲,有江河、江陵这样的儿女。我更骄傲,有江陵这样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从没管过她学习。她成为中考状元那日,我还在熬牛肉汤,我就想:这是我女儿?这真是我女儿?我女儿是全市状元?我…我…我配有这样的女儿?”
  江陵鼻尖一塞,心下懊悔:嗐,还不如让韩老板继续发表暴发户言辞。
  第12章 盛夏
  最后一堂家教课。
  明日,江陵就会离开洛川,乘车北上,去燕大报到,开启大学时代。
  韩四海贪婪地偷瞟江陵清冷淡漠的侧脸,贪心地想要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多希望他的灵魂、他的心脏、他的血液、他的发丝,可以随她一并北上,去往北京,感受帝都的古朴与繁华。
  “下课”,江陵合上高一上学期数学教材。
  韩四海垂眸盯着封皮,久久未动。
  江陵飒然起身,背上书包,去客厅找韩名扬结算三节家教费。
  韩名扬二话不说,取出手机,微信转她6k元。
  “再见”,江陵唇角微微上扬,转身走向玄关。
  这声再见,即是挥别两兄弟,又是挥别这段声色迷离的家教之旅。虽有小小不舍,可前路光明坦荡,未来新奇有趣,何惧挥手告别?何恋今朝之情?
  “小江师姐——”,韩四海追至玄关。
  江陵脚步一顿,回身仰头望着高瘦少年,记忆闪回两人初识画面。
  那时,他只比自己高8公分左右。此刻,竟已高了13公分。只一个暑假,他竟窜到185。
  韩四海神色急切又羞赧,“下午出去玩吗?”
  玩?江陵眉心轻蹙,“没时间。”
  明日就要离开,她尚未购买火车上的食物,还需整理行囊,哪里有时间去玩?
  “哦……”,韩四海嗓音喃喃,小脸失落,仿若失去主人爱抚的小奶猫。
  江陵于心不忍,“去超市?”
  ——
  下午3:00钟的超市。
  人群熙攘,声音嘈杂。
  韩四海推着购物车,时不时指着货架上的零食,“草莓味奥利奥,你吃吗?”
  “黄瓜味薯片,你喜欢吗?”
  “椰果多多,筋道软滑。”
  “开心果好吃!腰果也好吃!”
  “巧克力棒,你要吗?”
  江陵一一摇头,只买了八宝粥、面包、火腿肠、泡面、卤蛋等必备食物,再往购物车塞入一瓶2L可乐。
  结账时,她在收银台添了一瓶木糖醇口香糖以及两只草莓味棒棒糖。
  走出超市后,江陵撕开两只棒棒糖,自己吃一只,另一只递到韩四海胸前,“给你。”
  韩四海眼睛一亮,双指捏住绿色塑料棍,双唇含住粉色圆球:好甜!
  江陵叼起棒棒糖,大步向前,双眸直视百米外的洛河。
  韩四海拎着购物袋,舔着棒棒糖,紧随其后,双眸映着江陵身姿。
  纤长瘦削,清冷淡漠,仿若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韩四海心下一紧,大步一迈,立在她身侧,与她一齐望向洛河。
  洛河,亦称洛水。
  洛河历史悠远,与城外黄河一并流经洛川。两河交汇,构成中原地区独有的温润风韵。
  相较气势磅礴、惊涛滚滚的黄河,江陵更喜欢洛河。
  小时候,她常跟江河来此抓鱼。
  可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城市文明程度进一步提高,洛河摇身一变成为新晋城市公园,便再没有空闲河道供江陵抓鱼。
  曾经的钓鱼佬们也卷铺盖滚蛋,去往荒郊野岭寻觅新的桃花源。
  江陵抓鱼超厉害。
  小学三年级暑假,某日,她用一根木叉,叉中十条鱼。
  此后一周,江河都会做鱼给她吃。
  鲤鱼汤、红烧鲤鱼、香煎鲤鱼、鲜烤鲤鱼,每条鱼都味道鲜美,回味无穷,至今仍在江陵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后来,江河去上海念大学,江陵就无法吃到香香甜甜的鲤鱼。
  母亲黄芹虽擅牛肉汤,也会做几道硬菜,但做鱼功夫一般,以至她时常感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今,旧地重游,江陵馋虫难耐,“韩四海,你想吃鱼吗?”
  韩四海不喜欢吃鱼。
  确切来说,何止不喜欢,而是深恶痛绝。
  他人生的第一个记忆,便是躺在医院里,惊恐地望着医生举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小喉咙,挑出一根根鱼刺。
  一旁的父亲韩楚才还大言不惭,“名扬,小四不会挑鱼刺,还硬要吃鱼。”
  他泪眼朦胧,呜咽声声,“…哥哥…哥哥…不是我想吃,是他喂我吃。”
  时隔十二年,他压下怯懦,鼓足勇气,“小江师姐,我想吃鱼。”
  他们来到一家名为黄三生的河畔鱼庄。
  二人坐在户外餐桌,转头就能望见日落时分的洛河。
  夕阳染红半条河面,水波闪着粼粼之光。
  服务员端上一大锅水煮鱼。
  热油沸腾,辣椒与麻椒勾勒出红亮汤汁,三斤鲜活香嫩鱼肉与十八种配菜一同发出诱人香气,勾引二人味蕾。
  江陵咽下口水,夹起第一口厚实鱼片。
  韩四海强忍恐惧,夹入鱼片旁的香脆豆芽。
  鱼片入口,肉质紧实,味道香辣,舌尖麻麻。江陵吃得愈发香甜,转瞬夹入一口口鱼肉,腮帮子鼓鼓囊囊,额前冒出细密汗珠,向来清冷的面庞有了一丝红晕,极具人间烟火气。
  韩四海却吃得如坐针毡,进退维谷,他想吃鱼肉,却迟迟不敢动筷,一次次与鱼肉擦肩而过、失之交臂,先后夹起土豆、青笋、黄喉、毛肚、血旺,直至江陵投来疑惑目光,“你不吃鱼?”
  “吃!”,韩四海一筷子插断鱼头,“我吃鱼头,鱼头补脑,会变聪明。”
  “……”,江陵神色一僵,随即平静,“歪理邪说。”
  韩四海夹起鱼头,抠出鱼眼睛,送入红润小嘴。
  水煮鱼头,有何可吃?江陵夹起一大块鱼肉,仔细挑出鱼刺,送进韩四海餐盘,“吃鱼肉。”
  韩四海双眼冒光,口水直流,想要品尝鱼肉。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吃,吃了就没有了,就像那瓶可乐一样。对,不能吃,要把它带回家,做成标本,挂在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