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西吴人用尽法子折磨他,饿着他时。
  “肚子很饿吧,我懂,小时候妈妈也喜欢给我关琴房,不让我吃饭……”
  “我饿极时,便会找个东西含着,好像分泌唾液的时候就不那么饿了。”
  “好吧,我又忘了他听不见……”
  有时候,那个声音会自顾自哼歌,哼的调子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旋律很柔,但是很好听。
  有时候,那声音还会突然哭起来。
  哭得很难听……
  他很想开口说一句你别哭了,但是他不敢。
  这漫长的折磨中,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怕说出口,那个声音就会突然消失。
  亦或者,再也不说话了。
  他怕她离开。
  这漫长的煎熬,他自己一个人挺不过去。
  在这西吴国究竟过去了几年,他有些不太清楚了。
  只是那声音一直在。
  他的每一天,对她来说,倒像是弹指一瞬间。
  仿佛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梦。
  陆景安知道,这些事情任谁来经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他想,这世间有些事,有些存在,本就不必追问缘由。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有时候她说出来的话天真得令人惊讶,像个未经残酷的少女。
  可有时候,却又包含着人生的道理,又像是经历过许多。
  真是个极其矛盾的女子。
  *
  西吴人又想到新的法子折腾他了。
  陆景安看着面前的水牢,毫不反抗地被束在木架上。
  冰冷的水浸过时,身体下意识颤了颤,但他脑海中却鬼使神差地升起一个想法。
  希望她别又哭了。
  真是的,明明是他在受罚,他在受苦。
  可是她好像比他还疼,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他好像……会心疼。
  “喂,陆景安。”
  她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这么执着跟他对话吗?
  不过……总算没哭了。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她声音中带着茫然。
  陆景安垂着头,他看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从肩膀滑下,然后漂浮在那浑浊的水面上散开。
  活着是为什么?
  他活着是为了复仇,替恩师和妹妹复仇。
  折断长公主所有的党羽,那些站在她那边的朝臣们,他会一个个清算。
  然后,再杀了她。
  他要登上那最高的位置,掌握最高的权力。
  ……
  “我曾经问过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很辛苦,很累。”
  “越是想要的,便越是得不到。”
  “越是渴求的,便越会离我而去。”
  “陈叔死后的那年冬天,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我以为陈叔是厌烦了我,可后来在琴箱里发现了一封信。”
  “上面只有寥寥几笔,他说啊……”
  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女声突然停顿,又是他熟悉的哭音,这次却忍住了,只是稍稍带点颤音。
  “他说小姐,人活着总得期待点什么,比如期待天亮。”
  “期待花开,期待花谢。”
  “期待下雪,期待下雨。”
  “期待一切你所期待的。”
  陆景安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身处阴冷的水牢,却一点都没感到寒冷。
  鼻子好像也被什么堵住了,眼睛也开始发酸。
  她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性格好像也很温柔。
  这样的人,是他终其一生都触碰不到的。
  于他而言,她就像雪夜里的阳光,只能存在于幻境中。
  毕竟夜里,不会出现太阳。
  她终究会走,他终究接触不到这一抹暖阳。
  终是……他不配拥有的,美好。
  第89章
  东照国。
  丞相府是很普通的二进院落,甚至稍显破旧,和丞相身份完全不符。
  此时大门口跪了一排人。
  “陆丞相,您大人有大量,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下官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高抬贵手。”
  胡子花白的老臣们跪了一地,素来稳重的大人们此时东倒西歪,甚至顾及不上人来人往的百姓打量。
  毕竟他们连丞相府的门都进不去。
  大门吱丫一声打开,陆景安一身官服,淡如清雪。
  一双墨瞳如上佳的黑琉璃,没有丝毫情绪,深不见底。
  他滑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一圈,又一圈,唇角扬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容。
  “当年饿极时,本相发现,食物佐着恨意咀嚼别有滋味。”
  “后来痛极时,本相又发现,这痛得均分出去,才得公平。”
  手指停顿后,他不紧不慢继续道:“所以本相想着,各位大人们身居高位已久,年入花甲,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了。”
  “陆丞相!您不能公报私仇啊……”
  老臣哭嚎着,子孙还未能入仕,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脱离朝政……
  新皇还未能培养出一批属于自己的心腹,只要有一个不争气的子孙被看上了,家族便能屹立不倒。
  但绝对不是现在,若是此时退仕,家族的百年传承,怕是要砸在手中了。
  届时,他们还有何颜面下去面对老祖宗们。
  无颜以对啊!
  陆景安微俯身,作势要去阻拦老臣叩拜,可那手连对方的官袍都未曾沾染上半分。
  不躲不避接了这些年纪足以做他祖父的一跪,没有丝毫不自在。
  “各位大人说笑了,若说公报私仇……”
  他直起腰,遥遥看向远方皇城的方向,唇角越发上扬,虎牙慢慢显露在日光下。
  “本相还得跟诸位多学习一番,毕竟……”
  “各位大人才是将公报私仇玩得炉火纯青之人。”
  陆景安抬手挡在眼前,漫不经心:“本相不过是回敬给各位大人罢了。”
  “这……”
  跪在地上的老臣们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该说何为好。
  “各位大人请回吧,恕本相无能为力。”
  他未再看他们一眼,一字一顿:“招、待、不、周。”
  人群散去时,陆景安回到院内。
  丞相府内里是难以想象的荒凉,杂草丛生,房间内更连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一张摇摇欲坠的椅。
  陆景安毫不在意,坐在床边,一下下拨着拇指上的扳指。
  “长公主怕是要忍不住了……”
  他笑得病态,甚至有些疯狂的愉悦。
  “臣等着那份赐婚圣旨,苏曦,且看这场婚事是谁的催命符。”
  陆景安丝毫不在意直呼长公主名讳属于大不韪。
  那女人也不过是他的踏脚石罢了。
  天罗地网已布好,这一次,且让他再看看……
  究竟是谁会满盘皆输。
  在西吴国的五年间,那道声音陪伴了他前三年,后面两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楚沧刚巧在这时给他连上了线,在他身边安置了些暗线。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西吴国战败时,他竟有些不舍。
  他常常在监牢中,期盼着那个声音再说几句话。
  他常常后悔自己因胆怯而未与其对话哪怕一句。
  这一别,竟是永别了吗?
  “圣旨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站起身抚平衣袍褶皱,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终于来了,苏曦。
  ……
  夜晚,陆景安换好喜袍,大红色的艳丽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总是这么卑劣,连终身大事都可以拿来用作筹码。
  他一丝不苟整理好喜袍,朝长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说来可笑,既是圣上赐婚,大喜之事,长公主连规矩都不走了。
  不过,正合他意。
  她想折辱他。
  而他……想取她的命。
  他摩挲着手腕,望向前方长公主府的方向,眼眸只溢出些许淡漠。
  “棋局,要开始了。”
  陆景安步履从容。
  他身上喜袍甚至是特质的,用了大量的丝线制成,更加艳丽的同时,也极其容易扯坏。
  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遥遥望着远处雄伟的皇宫,声音轻得能被风吹走。
  “这龙椅想要坐得稳,还得各凭本事才是。”
  陆景安收回视线转身,刚好停在长公主府门口,一步不错。
  门卫站直身体,高声喊着,将长公主吩咐的羞辱进行到底。
  “传——陆丞相已到!”
  *
  “啪——”
  鞭声响起。
  长公主府新婚房
  。
  陆景安跪在地上,背部升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