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当辛辣在舌尖发烫扩散时,苏曦生生咽下,舌尖逃窜般抵在上颚试图缓解痛感。
但她面上毫无反应,甚至更加怡然自得,连生理性的泪水都硬生生逼回去。
“柿子寒凉,丞相若是胃不好,便要少吃这些容易反噬自身的食物。”她一语双关,手又舀一勺粥,尽管本能极度抗拒,仍然拼不过她的意志,被送入嘴中。
唯独在她咽下粥的时候,小指细不可察地抽了抽。
陆景安握着勺子的手蓦然收紧,他如墨潭般的眼眸细细扫过,尤其在她几乎不可见抽动的指关节上停留片刻。
在她的话清晰传入耳中时,他眼神波澜起瞬间的愕然,如湖面层叠的涟漪。
这破绽仅维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垂下眼帘,余留眼下淡淡的阴影,只剩贯来的疏离。
“殿下总能让人意料不到。”他喉间滚动,咽下被调过后不再辛辣的粥,简单又快速地吃下半碗便起身整理身上的朝服,迈步走过门槛时他没有回头,只是稍作停顿。
“那便各凭本事。”他说得意味深长。
苏曦深吸口气,在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将勺子放下,缓缓吐出口中滚烫的气息。
好辣!
真的好辣!
谁能想一碗粥也能放辣椒。
至于陆景安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苏曦灌下一口茶水缓释口腔的疼痛感,大彻大悟:发现了又如何,没发现又如何?他有证据吗?
一切基于猜测的主观臆断,都是无效的,毕竟谁主张谁举证。
昨夜的梦不光是给她更多记忆,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现在是原主的身份,而原主是为所欲为的长公主。
苏曦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沉思着。
刚刚陆景安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胃不好。可能走到丞相这个位置,不说养尊处优,至少吃喝不愁,怎么会到胃病的程度呢?
有故事。
苏曦嘴角慢慢扬起弧度。
不怕他有故事,就怕他没破绽。
这古代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有趣。
苏曦比起昨夜的猝不及防下的强装镇定,得到更多信息后,此时她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对新事物的兴趣,还有一种松弛的游刃有余。
“长公主殿下安。”下人在门口禀报:“今儿月末,管家带着账簿来了,您可要过目?”
苏曦回神看向门口:“呈上来。”
来禀告的下人身形一顿,然后忙不迭让开身位,让管家进来。
管家手中攥着厚厚的一沓账簿,走进来的短短几步中,表情从紧张到疑惑再到放松。
下人毫不掩饰的错愕,以及管家表情变化都被苏曦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将账簿打开,一页页翻动着。
房间极其安静,只能听见管家偶尔咽口水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苏曦将账簿翻完合上,管家紧跟着问了一句:“殿下,可有何疑问?”
“没有。”
听到苏曦的话后,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肉眼可见地更加放松,他的双臂不再紧绷,而是自然地垂在两侧。
管家脸上笑意堆在褶皱中:“您放心,奴才做事向来周到,断不会出错的。”
他说着,谄媚的笑中快速划过嘲讽和不屑,面上端得倒是十足十的尊敬架子。
可下一刻,苏曦的话让他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不过本宫很好奇,光是银丝炭,府中每月就要用掉三百斤是为何?”
苏曦随手拿起账簿翻着,纸张翻页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都进了这么多银丝炭,怎得还要再进红萝炭?”苏曦在其中一项上划过,指甲在软纸上留下道痕迹。
“依我看,不如全府上下一同用银丝炭好了。”
管家额间开始冒汗,他蠕动着嘴唇,张开又合,将身体又压得更低了些。
“奴才们不敢……银丝炭这是主子才能用的金贵物件,怎得……怎得……”他说到这儿,汗如雨下,似是在努力找借口搪塞。
“殿下您有所不知……”
管家正准备解释时,苏曦打断他的话。
“放肆。”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却让慌了神的管家不敢再胡言乱语,直接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这每月进购的辣椒的量,也够府中所有人餐餐都用作主食了。”苏曦将账簿合上,随手扔在将头磕得冒血的管家面前,“这账簿上,还有许多本宫没说的,不若……”
“管家来说说?”
账簿落地的声音在管家心中仿佛惊天的雷响。
“长,长公主殿下,您用的辣椒向来是只取椒尖最辣的一处,剩下的都是弃之不用的……”管家这次哭嚎得倒更真心实意许多。
“奴才万万不敢在这辣椒上做任何手脚啊……”说完管家的脸上更是煞白了许多,意识到话语漏洞,连忙找补:“何况那银
丝炭,选用最好的银粉添入,也必定是要细细挑选……”
“好几斤才能挑选出那一二两给主子用的,奴才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殿下明辨啊!”
一把年龄的管家此时哭得眼泪鼻涕血迹糊作一团,眼珠还在滴溜溜转着。
苏曦不置可否,不去看管家的嘴脸,拿起茶杯掀起杯盖,滤去茶叶,浅饮一口。
管家见苏曦没有立刻发作,心下稍松,随手抹去糊在脸上的脏污,眼珠一转又开口道:“若是殿下不信,老奴可一条条给您解释的。毕竟您身份尊贵,这些细枝末节实在弯绕,有老奴给您分担也轻松许多不是?”
“呲拉——”
茶杯摔碎在管家面前,破碎的瓷片四溅,他避也不敢避,任由碎瓷片在脸上划过一道血口。
“殿……殿下……”管家瞬间噤声,将身体深深伏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面守候的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甚至有胆稍大一些的,挪了挪脚,试图离房间更远些。
此时一个下人走进,当看见屋内碎落一地的瓷片也是头皮发麻,梗着脖子说道:“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苏曦站起身,整理衣物后回道:“知道了。”
她绕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脚踩在账簿上走向门外,在门口时停顿。
“再给你几日,重新整理账簿交上来。”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至于辣椒,以后府中也不必如此铺张浪费。”
她声音仿佛能刺人:“毕竟,这般奢靡下,反倒将家鼠养得个顶个的油光水滑。”
第5章
马车在去往皇宫的路上,苏曦从怀中拿出昨夜油纸包好的柿饼,三两下进肚后,才稍缓解胃中隐约被辣过的不适。
吃的过程中她快速回忆脑海中的画面,原主和皇帝相处是比较融洽的,或者说是很亲昵的。
不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个笑话。
所以当马车直接行驶进入皇宫里的时候,苏曦也没有讶异,以原主的受宠程度来说,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阿姐~”苏曦脚还没踏入门槛,就听见少年带着软糯的声音。
一抹明黄色从远到近,苏云宸亲自走来扶起苏曦的手臂,一步步将她带到从纯金打造,雕刻着精细图腾的龙椅边。
“阿姐,新婚夜可还好?”苏云宸手上力道不重,轻压她的肩膀,让她在龙椅坐下,“驸马昨夜可听话?”
苏云宸脸上带笑,专注地看着她,少年褐色的瞳孔里满是孺慕。
旁边立刻有懂眼色的宫女端上一盘椒盐酥摆在案上。
苏曦感受着龙椅的坚硬与冰冷,还有身边少年皇帝的声声关切,心中暗叹,她还是低估了原主身份的份量啊……
因坐得高,视线一览无余,她很轻易就看见陆景安在下方站着,目光沉静。
连御书房的椅子都做得如同朝堂一般,高低有序。
“阿姐怎得不说话?”苏云宸站直身体看向陆景安。
“可是驸马昨夜令阿姐不满了?”苏云宸身上陡然散发出极强的气势,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威严。
陆景安不疾不徐,拱手道:“陛下,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身体却站得挺直,仿佛寒凛冬日挺立的松,就连表情都如雪松针叶般带刺。
苏云宸眯起眼睛打量陆景安,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转头看向苏曦的时候,却瞬间软化下来。
“阿姐,你只管说,有朕为你做主。”
苏曦捻起椒盐酥却没有吃,仿佛把玩般用拇指碾碎上面的酥壳:“皇帝不必担忧,本宫向来就喜欢这种难驯的。”
苏云宸方才的不悦刹那间尽数扫去,他眼角弯弯,眼神在苏曦手上停留,拦住要递手帕的宫女,亲自拿着手帕上前,捧起苏曦的手,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那便最好不过了。”他笑吟吟的,将苏曦手指上的油渍擦拭干净,“朕的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