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并没有见过几个质地纯净的灵魂,但郭寅绝对算。
上海西南角的一家公司手游的新版本的角色需要配音,今天就要确定人选签声音授权合同。翁如晤为这个角色准备很久,试音后每个人都说她百分之百得到,但最后敲定的签合同的名单里不是她,是公司另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发发。发发声音甜美,是大家宠爱的仙侠嗓音,还会出原创专辑,经常在楼梯间练歌,在进棚之前每一句要练习几十遍,听到这个结果直接在屋里热泪盈眶,要请在场的人喝奶茶。
伤心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即便感情不足年龄也不合适,甲方喜欢她的声音,她就可以竞选成功,她既不能骂甲方没有品位没有判断,也不能妄自菲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才二十八岁,老什么老。
一同参加试音的还有徐宪。他当然竞聘成功,雄鹰一样的性格和嗓音,公司没有第二个同类演员,他披着衣服出来,眼神十分不屑。翁如晤并不想理会他,肯定会被泼脏水,但徐宪走过他身边,身上还有散不去的烟味:“配音导演和我很熟,我推荐的发发。”
“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专业,不入戏,条件也没她好。她身上有股非这个角色不可的冲劲儿,即便年龄不够,配音导演优秀,就可以带。你就像是投机地找到这个坑,适合自己,你就试试,试不上也没关系,圆滑老套,但大家都很专业的情况下,我会推荐更敬业的人。”
“我哪里不敬业……”
“观感吧,别人看不出来,但我能。”
“同事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没合作过,凭我三十遍的恐龙就否定我?”
“对,想证明的话下次好好在棚里让我改观。”
徐宪是不给人拒绝机会的,尤其会吃软不吃硬,背影都走出了一丝匪气。翁如晤站在原地很久,被误解比落选更令人伤心。她盘了一下今年录音过的角色,性感姐姐,恐龙,怪兽,那也是因为她喜欢并且合适才配的,凭什么被误解啊?她没全力争取吗?
理顺了呼吸,她给张炎发了一条“喜欢的角色落选了”,大晚上不能哭,不是大事,配角是不能哭的。有不安的情绪还是会和男朋友说,麦耘恒不是能够分享失落的关系。
“哎呀你不要气馁,郭寅能录你不能,凭什么呀。”
“你别这样捧一踩一啊。”
“他毫无特色,包装都找不到落脚之处。”
“好了,你不要安慰我了。你见过郭寅几次就说人家不行,他可是实打实的有水平。”
“你就没有水平吗?依我看,你们行业还是女生太多竞争力太激烈了。早几年还不至于你死我活,现在女演员越来越多比例失衡,你得拿出百分之两百的战斗精神才可以。算了我劝你也没用,张炎还没回你电话呢?”
“没有。”
“不如找麦……”
接下来的可以不用听了。无限声域的一到五楼有铁楼梯和露台,她靠在这儿吹冷风,降温了,回去也是难过,她没有人能倾诉——难得遇到还算喜欢的角色,至少能够长期稳定地配一两年,被徐宪这样搅和一下直接掉了,谁能开心。铁楼梯很冷但她不想回家也不愿上楼,如果会抽烟会喝酒就好了,好歹还能发泄,但她只能喝胖大海,因为要保护嗓子。
手在身后背着看远处,对面游戏公司的大屏正在滚动播放角色的生日视频,是入错行了吗?如果去做个剧情策划或者写写人物故事,坐在办公室也不至于这么不稳定?真冷,口袋里揣了个还没拆的暖宝宝,忍一忍吧,手冻僵了懒得去拆包装。
想象力又凝固了,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像被蜡裹住了不能呼吸,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兴趣。她的感悟能力进入套路了吗?进取心下降了吗?
背后有人碰她的手,是麦耘恒。翁如晤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想着会不会碰到你,就下楼了。”麦耘恒顿了顿:“今天是我生日。不过你可能已经忘了
。”
“怎么会,我记忆力那么差吗?‘王警官’当年可是查过你们身份证的。”她的确记得,只是没拿到角色,比男人的生日更让人在意。
“那你有礼物给我吗?”
“……不要拆穿我没准备嘛。”
是别人的女朋友,蛋糕只能一群朋友一起吃,礼物也不能送得太有心意,配角的界限,翁如晤很懂得分寸在哪里。但她包里的确有蜡烛,包是百宝箱,点外卖时放在包里一直没有拿出来。她有点羞涩:“今天朋友喝多了不太舒服,如果店开着,我会给你买个蛋糕的。”
“你有男朋友,给我买蛋糕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小孩子,对你好就像我的本能……”
麦耘恒笑了:“没有二十五六岁的小孩。”
这话不假。男人的天真都是得便宜卖乖,在搭戏的时候男生只有三个试戏,女孩却有二十个,但他们还是会硬生生挤掉一个女演员的名额,因为声音“合适”,但没有男生在这个时候主动退让。天真的小孩,少年,浪子——逃避责任的挡箭牌。翁如晤拿出蜡烛:“到底需不需要我给你过生日?”
“你准备把它插在哪儿?”
翁如晤原地转了半天,都是柏油马路和地砖,她把蜡烛插进砖缝:“插在地上,地球就是你的生日蛋糕。没有人送过你这么大的生日蛋糕吧?”
麦耘恒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单手捂着脸笑了几声,停下来看看她又看看砖缝里的蜡烛:“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什么。”
“你。”
翁如晤不接话,在包里摸了半天掏出打火机,示意他过来许愿:“快来。楼中间风大,你不吹楼会替你吹的。”
用双手拢住的小火苗很微弱,细小的蜡烛很快就要吹翻。翁如晤伸手捏住蜡烛,被蜡泪烫了一下,痛得甩手。麦耘恒想要睁开眼,翁如晤说:“我没关系,你快点许愿,认真一点。”
“我不过生日也没关系的。”
“少废话,认真一点。”
二十六岁的麦耘恒。他还在无奈地摇头,虔诚地闭起眼睛,蜡烛太矮映不亮他的脸,但路灯下给他披上一层和煦的光亮,他真的是主角。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看起来比想象得成功,有英气又有少年的倔强,下颌角和下巴收出贵气的弧度,嘴角和鼻子又那么富丽。闭起眼睛就看不到漆黑的双眸,可以暂时忘记他多数时间的冷漠,和她知道的那些藏不住悲戚的过往……时间真奇妙。他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是去看她的手:“你还好吗?滴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天气冷嘛,风吹吹已经好了。”
“我今天二十六岁了,我们现在只差两岁。”
“差两岁我也是你的小姨,老师,王警官。”
麦耘恒眯起眼睛:“可以。”
“你不开心?”
“嗯,在项目里被排挤了。”
麦耘恒轻轻微笑,似乎真的心情不好。之前打网球时自信从容的样子不见了,闷着声音站在夜里,身上是很单薄的衬衫,出来走走的穿着未免有点草率。翁如晤把围巾绕在他肩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和我说说为什么被排挤。”
“之前在你的电动车上打过电话,还记得吗?项目进度的问题,他们觉得我太严苛,不给他们机会做,但我最了解引擎,做不了的东西花时间也没用。他们就去告了我一状。”
勉强听懂的翁如晤又问:“你们这是什么阶段的游戏?”
“第一轮过年要打包送去给老板,正在招配音呢。每个部门遇到问题都觉得自己没做错,挤到我这里发现不能实现,觉得是我严苛。按照这个节奏,也许过年我就要被开掉,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反驳啊!这对你不公平。”
“你了解我的,我……不太会报复别人。”
职场的失意不分男女。翁如晤想起七年前在路灯下被三个外校男孩围攻的麦耘恒,他倒是一直没变,因为坚持原则就会被围猎。怎么会有人时隔七年又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呢?翁如晤悲伤地握紧拳头:“还需要我角色扮演一下把欺负你的人赶走吗?”
“不用。我应该能搞定,但有你这句话,我觉得我得努力留在这里。”麦耘恒说的暧昧又直接,像一记直球:“我一直是埋头工作,很少看风景,公司搬到这里来也只是收拾了箱子,但遇见你,也许缘分把我又带到了你身边,虽然我也只是你身边的配角,但看到你就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再是了无生趣了。”
避而不答最保险。翁如晤把暖宝宝拆开放在麦耘恒手里:“这个给你,快回去吧,你会感冒的。”
“没关系。”
“感冒了回家休息,再回来可能工作都丢了。”翁如晤摸到口袋里的笔,在暖宝宝上写了“加油”贴在他的手腕,没提自己被临时换掉的悲惨境地:“配角肯定也有被器用的一天,想要脱离了无生趣的感觉,那就先留下来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