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十八岁怎么了,她近一年瘦了很多,像是变得成熟的信号;心智也变了不少,不忍气吞声了,也不强求。那位中年人正在对女性音色侃侃而谈:“我也不太懂这个,但‘御姐音’和‘萝莉音’还是很吃香的,这是你们什么门类啊?”
翁如晤抬起头十分严肃:“把配音演员概括成‘萝莉音’和‘御姐音’,有点冒犯了哈。我们的嗓音自然状态和塑造状态不一样,但您这样概括挺不礼貌的,也显得我们不专业,这词从您嘴里说出来像给女生套丝袜,我耳朵特别好使。”
整桌的人都沉默了,郭寅正在吃熏鱼,嚼也不是吞也不是。顿了半天,还是电影局的女领导先笑了。
真——Girlshelpgirls。
老板是老江湖,接着话题就说起了行业的分类,翁如晤看了看旁边两个演员不自然的表情,对着她们悄悄做鬼脸。可能是行业外真不懂,也可能就是只知道这两个词,但翁如晤就是忍不住。她知道自己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自己说错了话,但总比半夜想起这件事气自己没有及时回怼要好。
男人像是被拖把糊在脸上,后面说话脸都是绿的。翁如晤吃得舒心,颇有保姆上桌不讲礼仪的随意。大领导是主角,漂亮的女孩们是被注意的配菜,翁如晤并没有那么出众,肯定不会被在意,出了这个门就不会有人记住,翁如晤把咀嚼的声音弄得很响,反正这一桌也没有她在意的人。
叶展真对这件事的评价是,怪不得接不到活,被开几句玩笑很正常,不是原则性问题没遇到危险,便宜占了也就占了。翁如晤才不吃这套,金牌销售叶展真的接受度高,能随意在餐桌上和人开黄腔,她不行。憋着口气录完音她穿着毛衣买咖啡,本来想往右拐,还是左拐去了更好喝的那一家。抱着手臂跑到咖啡店,麦耘恒从里面走出来:“真巧。”
半个月没见,翁如晤只点了点头,麦耘恒没得到热情的招呼,表情里像带着点……委屈。
“你最近很忙吗。”
“有点。”
“我一直等你找我。”
咖啡厅门口的灯光有些奇怪,总给人暧昧的错觉。麦耘恒主角光环被套了三层,还自带BGM——是琢磨不透的缓慢的钢琴曲,像水滴一样落在人心尖,渗透得悄无声息。偶尔说出的话就像敲击了高音区,提醒他人不要乱做梦,看着面前的人。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翁如晤心情不太好,穿得又少,喷嚏止都止不住。麦耘恒把外套脱给她,奇怪,也是diptyque的香片的味道。是巧合吗?
“你不高兴?”
“没有,我得走了。”翁如晤把衣服还给他,喷嚏接连不断,打得旁边的年轻人倒退两步。麦耘恒主动问:“这样吧,我送你上楼,再把衣服还给我怎么样。”
“……”
“顺便看看你们的录音棚,可以吗?”
公司隐私高于麦耘恒。她想了想:“带你在三楼转转可以,是我们的教室和休息区,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录音棚不行,有老师在录音,不能打扰。”
电梯里狭小逼仄,四周都像镜子,叶展真不在,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尴尬随之而来。只要有一个人决意暧昧,身体里的失重都会被错认成心动。麦耘恒并不说话,纯纯等待翁如晤开口,翁如晤被看得没办法:“抱歉,七年前……我也不成熟,只想着考研离开南京,没想到遇到你,你高考结束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谁给你布置的任务?”
“……我自己。看到你可怜,我就想保护你。”
“现在还会把我当小孩子吗?”
当然不会,你长大了这么多。翁如晤也不敢直视——成熟就是会让原本还瘦弱稚嫩的身体变得馥郁,也许是锻炼,也许是阅历的浸润,肩膀和袖子能看到肌肉,手背的筋和血管,还有抓着外套的指节,翁如晤偷偷看了几眼脸颊发烫。下颌成熟了不少,笑起来的确有颊廊,也许源于精致的嘴角和光洁湿润的嘴唇。不至于此,卧蚕下面有颗痣,眉目的声色就更明显了,只要注视别人,就带有一些打量和审视。
这不是痴迷和心动带来的,单纯是震撼——感慨了很多次还是新奇,他变了这么多。
“你头上有东西。”
“蜘蛛网吧?等会儿我擦一下。”
手很自然地碰了她的头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灰尘都飘到她眼前了,但他完全不介意脏。
动作温柔。
在三楼的教室转了几圈圈,灯一打开安安静静,玻璃映出麦耘恒的轮廓,观察得非常认真,像在挖掘她的过往。翁如晤抬了抬眉毛掩盖羞涩,低头悄悄找到了叶展真说的夸赞她录音的评论,截图放在叫做“珍藏”的相册里。她心里明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找到夸自己的评论看一看,她也需要被认同;再次相遇的麦耘恒再帅气再迷人,也暂时比不上观众对她业务能力的欣赏。
带着麦耘恒走进来就像是带着当年的十九岁的学生,只可惜没有小课桌,他的肩膀好宽,足以将她护在怀里。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徐宪冒出头看到翁如晤领着个男人在三楼,拎着拳击手套不发一言,走了。翁如晤对这个眼神非常不理解,他到底在讨厌自己什么?愚钝,懒惰,没有闪光点?但他并不了解自己吧?
麦耘恒看在眼里却不在意,认真地问:“这一箱子是……废弃杂物吗?”
地上一平米见方的宜家大箱子,装着的是录音师的秘密。翁如晤指了指头,蜘蛛网的来源。她歪着头问:“想看魔术吗?”
十九岁的男孩似乎又出现了,他十分配合地闭上眼睛:“预防穿帮,观众帮你作弊。”
助听器提醒她,即便是过了很多年,他还是缺爱且独来独往的孩子。翁如晤拿起一个旧旧的转动圆球锁,用力左右拧了一下,喀嚓,是上弹夹的声音。翁如晤双手握着圆球锁抬起头:“不许动,举起手来——”
圆球锁装枪,麦耘恒顺势把手举了起来,闭着眼睛投降。翁如晤往前走了一步,把“枪”抵在麦耘恒胸口:“坦白从宽。”
能有什么问题,七年前就没什么好问的,警官没有问题,小姨没有问题,王老师没有,陪同高考的学姐也没有。翁如晤抬起头,麦耘恒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拿着球形锁的她,并且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有砖块在翁如晤心里下落,咚咚,哐哐,压得胸口滞重,呼吸不太顺畅。
麦耘恒笑着挪开眼睛,微微颔首,算是认输。只要戴着助听器翁如晤就会心软,不要跟小男孩一般见识。
“你能对手边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作出反应,很厉害。”
“这有什么,拟声的前辈很多很多,我只能偶尔找出他们没开发过的声音,证明自己没有很差。”
“拥有这样的听觉难道不算是绝对音感吗。如果不是你对声音有执念,是不会对这些拥有感知的,我相信,你很专业。”
翁如晤愣住了。演员之间多半插科打诨,遇在一起会用声音玩闹,进了棚配合加竞争,很少讨论这些;最近见到的甲方
都把她拒之门外,她还不忍气不吞声,总要把外行那里受的气还回去;父母和朋友们离行业远,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职业,还以为他是开业大酬宾时被邀请去台上甩头喝啤酒的疯女人……
麦耘恒很认真,完全没有讨好和调戏。翁如晤耳边嗡鸣——他知道自己被网暴的事?
在曾经的学生面前,这有点丢脸。
前台忽然站起个人影,李茉拎着个大包歪着头看麦耘恒:“这是谁呀?”
“朋友。”
“我正要下班呢,一起走吗。”
前台李茉,翁如晤和叶展真的敌人,二次元老宅女,喜欢在微博上不指名道姓地阴阳怪气,对朋友,陌生人,领导,一律无差别阴阳,但本人柔若无骨,在所有人面前娇软可爱。早年她和翁如晤是某个乙女游戏的同担,李茉特别兴奋地给她发了自己的同人文txt,无需翻墙去凹三直接阅读,阅读体验堪称被塞在墙角乱棍打死,二次元精神霸凌。后来翁如晤退坑,被李茉在微博隔三差五阴阳,因为她爱得不虔诚,还夸了对家男主,大婆非常痛恨脱粉回踩。对李茉,翁如晤采取的是惹不起就躲,毕竟她的所有日常都可能被她挂上微博,尤其麦耘恒外表出众,在公司必然会被当成八卦。电梯打开,另一部电梯提着一兜奶茶上来的叶展真还在招呼:“正好做完就直接提上来了,郭寅还在公司吧?大家一起喝。”
看到李茉叶展真的语气里已经在翻白眼:“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也在。”
李茉提着她的痛包瞟了一眼麦耘恒:“最近没见你男朋友,他都不来找你吗?哦,不对,应该叫未婚夫。”
“嗯,的确,他最近加班。”
麦耘恒站在电梯口愣了两秒,翁如晤抱着手臂略微局促,但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她没提,并不代表她没有。但麦耘恒很礼貌地和李茉聊天,淡然到并不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在李茉露出歆羨讨好的表情,明显对麦耘恒的外貌感兴趣之后,他忽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