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麦耘恒很认真地点头:“所以你读研的时候是导演专业。”
  “配音系,主攻的是声音艺术设计——也是冷门专业。”
  配角思维无处不在。翁如晤的导演专业战败一年,第二年选择这个专业像是找到了梦想细分,因为拟声太专业了,公司需要她。即便后来拟声外包,她留在公司配配角,女演员竞争激烈,也没人能赶走她。
  “你们不是早就认识吗,弄了半天你什么都不知道?”
  周遭的食客默契地都安静了似的,执意要把氛围调整到尴尬波段。翁如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时麦耘恒还是高三学生,谁能想到时隔七年还能见面。她如坐针毡不知如何解释,下意识地用手背贴了贴脸。但她的惯性思维很快就来了,又没什么非分之想在这儿害羞什么,哦不对,是被戳穿了谎言没面子。麦耘恒语气很轻:“她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这次遇到,我指记得她叫王胜男。全国叫王胜男的那么多,幸亏有这次巧合。”
  ……别骂了别骂了。
  叶展真怒其不争:“其实她很有东西的,之前也遇到过喜欢的角色,她去试音,结果给配导来了个沉浸式90秒神魂颠倒。但因为资历没有别人好,甲方更喜欢别人的声音,落选了。所以啊,不争抢再被冷落嘲讽或者被当作边角料,都是配角思维要付出的代价。”
  “主角要挨更多的骂啊,助攻和路人甲是最安全的,你看哪部剧里管家和园丁不是活到最后的?”
  有理有据,极具思辨,逻辑自洽,甚至引以为傲。叶展真慢条斯理:“名侦探柯南里,边角料开头就会暴毙。”
  旁边桌都笑了。麦耘恒巧妙地接过尴尬:“所以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吗?”
  翁如晤差点被水呛到:“给你看身份证可以吗?这次没有骗你。”
  “所以之前都是骗我的。”
  “做我们这行的都是江湖骗子。”
  麦耘恒并不生气,只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叶展真坐在旁边咬着吸管把果汁喝空了,吸溜的声音完全可以盖过两个人的对话——他们看起来不熟。
  “你耳朵还没好吗?”
  “听力稍微有点差,戴上了工作会投入一点。”麦耘恒很平静:“就和运动耳机一样,不用在意我,这不算生病。”
  叶展真的微信在手表上显示:“你看,这么解释,生怕你不选择他。”
  神经。翁如晤手心朝上把消息扣在桌子上,不让对面的麦耘恒看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头发柔顺,衬衫袖口轻轻挽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样貌精致的人其实很无聊,眉眼,发丝,指尖,骨节,目光落到哪里都会让人心跳加速,这算作散发魅力;但对有目的的人来说,不经意的动作都算勾引
  ,每个角度都精心设计,在装作什么都没做罢了。
  麦耘恒帮两个人倒柠檬水,正午的光线倾泻在手上,再滤过玻璃瓶在桌上摇晃,青春抽枝发芽,悄悄成熟了展示酸涩果实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旌荡漾。
  以七年前的认知,他很会看眼色。光线,氛围,周遭的白噪音都恰好帮了忙,翁如晤这一刻意识到了声音演绎终究比不过影像画面。至于效果,这都不是翁如晤的想象,都写在周遭女孩偷拍的动作和叶展真每句话兴奋的呼吸里。她正在兴奋地撕面包打探麦耘恒的兴趣爱好,平日作息,像个兴奋的少女。生活被投石激起水波的感觉的确不错,翁如晤也觉得身体里有颗烛芯被点燃了。叶展真会意旁边女孩的目光,还在追问:“你有爱好吗?平时喜欢做什么,独居吗?单身吗?”
  “我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惯性地生活到现在,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会规律运动,其他的……好像没有。”
  听起来无聊,循规蹈矩,完全不给人继续探索的机会。翁如晤在心里笑——以她相处的一年的猜测,他如果“按部就班”地只是学习工作,不可能是普通职员,除非他真的在这几年之内变成了普通人。
  “没有人说你帅吗?你真的适合去做偶像剧的主角,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种。”
  麦耘恒很淡定:“是吗。但我太不擅长。”
  这顿饭吃得叶展真心花怒放,翁如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打定一个念头——这样的男人肯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忽然和人闪电恋爱,对方可能是个超模,成功人士,舞蹈演员,或者说能贤者之爱的成熟姐姐,反正和他没关系,是朋友都得尽可能保持距离。
  这餐厅的味道和旁边人均二十的小面馆没有拉开距离,甚至还没有小馆子有味道。麦耘恒看了看时间:“我要去赶飞机。”
  “那你还跟我们吃饭。”
  “嗯……也没有那么急。”
  “几点的飞机。”
  “四点,虹桥机场。”麦耘恒笑得很谦和:“普通职员的日常,有点累,但还是要为生计奔波一下。”
  翁如晤看了看时间:“周五的延安高架……非得堵在路上不可,你只能地铁了。”
  “我……”
  “要试试我的电动车吗?”
  “我不会。”
  “谁让你骑了。”翁如晤指了指路边锁着的电动车:“坐后座。”
  “顺路吗?”
  “方向盘在我手上,当然顺路。”再说送你去地铁站就一段路,走过去时间来不及。
  电动车是棕绿色的,车身方方正正有点男孩子气,但掏出的两个改装头盔十分可爱,上面画着小熊。翁如晤给麦耘恒展示车子的时候像是给她展示了自己的宝贝:“来不及了,上车。”
  长腿迈在车后座,皮鞋小心翼翼地踩在了踏板上。麦耘恒觉得新鲜,戴上头盔还闻到一股木质香——是diptyque的圣日尔曼大道34号。翁如晤很骄傲:“还不错吧,我的储物箱里有香片。这车四千块呢,电动车里的顶配了,但为了给它保命,把它的粉色全都喷改了,不然会被故意破坏的……你不会嫌弃吧?毕竟是个小电驴。”
  “不会,我很喜欢。”
  “是吧!要不是对它一见钟情,我觉得共享单车也挺好的。”
  “你经常载人吗?”
  “叶展真之外你是第一个。”翁如晤才不会想歪:“我很爱惜这辆车的。其他配音大佬们有豪车,但我的小车轻便,可以救急,你看,现在不就在我车上。”
  “你会对其他人也这么热心吗?”
  电动车平稳地向地铁站驶去,翁如晤没回答,这车她以各种借口不载人,叶展真也不行,但他不会对麦耘恒松口,暧昧的话说多了没意思。她对麦耘恒没有多余的坏心思,十九岁的学生清涩的滤镜还没有褪去,值得她用一切温柔的关怀去善待。她依旧是金手指,全能的老师,邻家的姐姐,必要时可以倾囊相助的慷慨小姨。
  想多了……
  周围都是互联网和游戏行业的高楼,路很宽,时间未到属于他们的晚高峰,车子很快。这一带太年轻了,街景都很新也很纯粹,没有都市失意溃逃的狼狈,也没有梦想无法实现的哀怨,颇有一种人总会在复盘和迭代中找到价值的磁场,这种怪异的气场形成了一种执拗的新型浪漫,打不死,就还能继续。
  身后的男人非常礼貌,全程都没有碰到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冷风习习,他似乎心情很好。翁如晤很难转换自己的想法,只要对着麦耘恒就像自动开启长辈身份一样,虽然坐在后车座的他忍着笑,呼吸却很轻快——男声的呼吸较重,她听得到。他再好看也没把他放在暧昧的位置,即便十九岁少年的雨看似已经消失了。从电动车的小小后视镜能看见他的脸,二十五岁的他不再青涩,和他对视需要快速移开目光。
  “你爸妈……”翁如晤有些好奇,还是问了。
  “没有联系,这些年只有我自己。”
  懂了,阴暗小孩成长成了阴暗的大人。翁如晤不敢再问,感情史她不想听。但她在这个节骨眼需要安慰阴暗的大人:“没关系,你现在遇到我,就是遇到失败的人了,我经常被拒绝,看见我就会觉得人生也没那么糟糕。”
  “人被观赏太久了,就会习惯性地在被拒绝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合格的展品。你们的行业只是把这个道理无限放大,但你价值连城。”
  翁如晤说不出话,只觉得路颠簸,心里流泻出什么灌满了胸腔。
  “王老师。”
  “别叫我老师,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她的确没想好怎样确定彼此的关系,电瓶车甚至是故意的,坐了这个就不会有横生枝节的男女关系了。
  旁边有行人跑过,翁如晤紧急刹车,身后的男人猛地撞上她的后背:“抱歉,弄疼你了吗?”
  也不痛,只是力道差点让她把心脏吐出来。
  尴尬不超过两秒,麦耘恒接起电话:“他玩法白盒都没过,我怎么给他过。你们PM是这么做事的?没一个人把排期当回事吗。”
  非常平静,声音低沉,毫无和翁如晤说话的温柔,如果嗓音有温度,对着翁如晤堪称夹到冒烟。但他很淡然,说话谦和有礼,仿佛工作的争论只需要心平气和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