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三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明城机场,取行李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要顺利,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
  邢宇推着行李箱,一眼就看到了出口处等待着的母亲和父亲。
  “妈。”他加快脚步上前,省去了让父母在人堆里找自己的麻烦。
  “哎,小宇。”秦晓曼看着眼前朝她走来的人,眼睛亮起,立马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他,“瘦了点,湾城那边工作是不是特别累?”
  “没有,挺好的。”邢宇笑着应付,知道母亲的关心模式一旦启动,就很难停下来。
  “爸。”邢宇侧头看向母亲身边的人,喉头滚出的那一声问候却没有那么自在。
  他和父亲上次见面,还是在夏天,自己回国后入职领途前的那段日子。但那次团聚却并不那么让人开心和满意,说好的过完中秋再飞,父亲却因为紧急的工作安排,只在家待了一周就匆匆结束了休假,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驻地。
  说不失落和不生气是假的,但对秦晓曼和邢宇来说,这种短暂相聚又长久分离的场面,两人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回,再多的哀怨气怼,最终也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后被碾成叹息落进漫长的岁月里。
  半年过去,邢安平依旧是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除了嘴角眉边几道纹路,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他喜欢穿深色,哪怕现在快到春节,他还是一身黑色的棉夹克配长裤。
  “嗯,走吧,回家吃饭。”邢安平言简意赅,见到邢宇,只是微微颔首,接过了秦晓曼手里的行李箱,率先朝外走去。
  车子驶入熟悉的街道,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得亲切。明城这几年发展迅猛,不少地方都变了样,但家的方向,始终清晰。
  回到家,秦晓曼冲在最前头进了门,步履未停,径直往厨房走去,嘴里还不忘嘱咐父子两人,“我去看看锅里炖的汤,你们快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好,”邢宇换上拖鞋,应了一声,还没忘记身后的父亲,“爸,重吗?我来就行。”
  “没事,”邢安平摇了摇头,提着大箱子跨过门槛,但攥住箱把的手却止不住颤抖,“不重。”
  显然,父亲的身体比他的嘴更加诚实。
  “我来吧,您去洗手。”邢宇心细地注意到了父亲脸上绷紧的肌肉和紧闭的双唇,连忙接过箱子推进自己的房间。
  “哦。”邢安平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走远的身影,喉间滚动几下,最后只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走进卫生间,洗完手又出来,瞄了眼厨房,秦晓曼在里头忙得兴致盎然,嘴角带笑;瞧了眼卧室,邢宇蹲在地上,十分有条理地拿出箱
  子里的东西分类安置。自己站在原地,踌躇两步,最后却走到了自己在这个家最熟悉的地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着电视节目发起了愣。
  “妈,这是静深让我带回来给您和爸的,主要是湾城的点心和茶叶,我跟她说了爸爱喝茶。”邢宇从卧室里走出来,把自己人肉背回的春粿塞进冰箱,将手里的一个大袋子放在了餐桌上,提高了点声音好让秦晓曼听清,“她让我代她向您和爸问好,虽然不能来家里拜访,但这些都是她的心意。”
  “什么?真好真好,我来看看啊。”秦晓曼本来切着酱牛肉,听到邢宇的话,立马放下刀,擦着手就出来了。
  她从那个大袋子里随手拿出一盒点心,没错过包装上的每一行字,嘴上却嗔道:“这孩子,太客气了,人还没见着,就送这么多东西来。这样,你走的时候多拿点明城特产回去带给她,听到没有?”
  “行,听您的。”邢宇乖巧点头,这次没再反驳母亲,如果是给林静深买东西,那他当一头驼货的老黄牛也心甘情愿。
  邢安平听到动静,也从沙发上起身,悄悄挪到了餐桌前,目光落在秦晓曼手里的那些礼盒上。包装精致,选品也颇为用心,都是些适合长辈的东西。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心里对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女孩又多了几分好奇,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哟,这茶叶看着不错,是你爸喜欢的老岩茶。”秦晓曼拿起一盒包装古朴的茶叶,仔细端详着,递到邢安平眼前晃了晃,眼睛又落在其他东西上,“还有这糕点,我在网上刷到过,是湾城的百年老字号了。”她嘴上说着,眼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
  邢安平接过茶叶,打开锡纸内包,凑近鼻尖嗅了嗅,干燥的茶叶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他轻轻点了点头,眉间舒展了些,难得主动开口:“嗯,是好茶。香气纯正,条索也匀整。”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今晚就泡来尝尝。”
  “虽然人没到,但礼物到了啊。”邢宇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对着母亲展开攻势,企图让她少操点心,“等明年,她愿意的话我们再一起来明城。妈,这下您放心了吧?”
  “还要等那么久啊?”秦晓雯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把那些糕点小心翼翼地收回袋子里,目光灼灼地看向邢宇,“那照片总有的了,我看看照片,先认认人。”
  “好,”邢宇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待会儿吃饭的时候给您看,哦,还有我爸。”
  邢安平眼神微动,站在一旁没作声,似乎对秦晓曼的催促好奇并不反对。
  丰盛的晚餐摆满了餐桌,都是邢宇爱吃的菜。秦晓曼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嘴里也念叨着他在湾城的生活,工作辛不辛苦,有没有按时吃饭,种种细节,无一遗漏。邢宇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上几句,但话说得并不多。少说少错,和秦晓曼相处那么久,邢宇已经摸出了自己的一套门路,除了他在意的原则性问题,其他生活上的嘘寒问暖,母亲不吐不快,他也照单全收就好。
  而面对邢安平,他的话就更少了。父子俩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常年聚少离多造成的生疏,也是彼此性格中那份不善表达的默契。
  “喏,这是静深。”邢宇抽空在手机里翻找了一会儿,选了几张上次一起去做手工皂时给她拍的单人照,举着手机给秦晓曼看。
  “我看看,”秦晓曼接过手机,眼睛泛着光,盯着屏幕里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很漂亮啊,你眼光随我。老邢,你也看看。”说着她又把手机递给了邢安平。
  邢安平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从饭桌移向手机屏幕。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是微微倾身,秦晓曼干脆把手机直接递到他眼皮底下。
  屏幕上的女孩,眉眼清秀,气质干净,照片的角度抓得不错,能看出日常生活里是个温柔的人。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才缓缓伸手,接过了手机,指腹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邢宇,好好对人家。”
  看了一会儿,他才把手机还给邢宇。
  “爸,您放心,”邢宇把手机轻扣在桌面上,神色认真地看着父亲,“我会的。”
  邢安平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揣度他的态度,良久,他才点点头,不再多话。
  吃了晚饭,一家人围在客厅里看电视,桌上拆着一盒林静深买的核桃酥,邢安平的茶杯里已经泡上了老岩茶。
  邢安平吹了吹茶水,目光在妻子和儿子脸上逡巡片刻,沉声开口:“有件事,跟你们说一下。”
  秦晓曼和邢宇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我已经跟台里申请,准备退居二线了。”邢安平语气平静地宣布,“过完年,我飞回去把手头的工作交接清楚,之后就会调回国内工作,大部分时间留在明城,偶尔可能去别的城市出差。”
  邢宇有些意外,他看着父亲,试图从他那张惯常严肃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父亲常年驻外,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而伟岸的符号,一个只存在于电话和偶尔归家身影中的概念,但如今,这个符号似乎要变得具体起来了。
  “离正式退休也没几年了,”邢安平继续说道,声音里少见地冒出几分疲惫,“跑了大半辈子,我想休息休息,过段清闲日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邢宇和秦晓曼都明白,这何尝不是是他对家庭的某种回归和弥补。这些年,他为了工作,错过了太多儿子成长的瞬间,也亏欠了妻子太多的陪伴。如今,或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某些人和事触动了他,他终于决定,在自己还能跑能跳,能吃能睡的时候,重新回到这个他阔别已久的家里。
  秦晓曼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低下头,用咀嚼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回来也好,年纪大了,总在外面奔波,身体也吃不消。”
  “回来之后,具体做什么,有安排了吗?”只用一块核桃酥的时间,秦晓曼就似乎平复完心情,接受了这个有些突然的消息,抬头望向邢安平。
  “先休息一阵子,之后台里会在国内分部给我安排个顾问的闲职,不用坐班。”邢安平答道,语气轻松了不少,仿佛肩上已然卸下了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