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在大堂里时候,蒋海一个手下摘了帽子,吸引了范毓馪的视线,这是常年在海上飘的国人海员经典发型。
  短茬,无须,无辫,可以防虫散热,船上做活方便,不耽误事儿。
  范毓馪就在猜测几人身份,等在楼梯上见到蒋海半张脸,他心下就开始将人对号。
  等两人视线相对,便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范毓馪先问道:“君如何出现在这古北口?”
  蒋海笑道:“我生长在海南,不曾见过北国风光,应召回京参加万国会,见时间充裕,便从秦皇岛登岸,来这盛名在外的古北口看看。果然江山壮丽,引人折腰。”
  蒋海自然是见过北美洲的冰雪的,但是,他还是认为祖国的冰雪最美。
  范毓馪笑道:“风雪壮丽,却也磨人,风霜冰箭带来的都是苦痛,也只有我等闲情雅士,才会写诗做赋赞美之。”
  蒋海笑道:“君胸怀天下,让人愧叹。”
  范毓馪哂笑道:“胸怀天下又如何,疏忽了小家,致使子孙不肖,做下祸事,留下的不过是些不堪骂名罢了。”
  蒋海挑了挑眉,疑问道:“君所说,可是指令长公子之事?”
  范毓馪郁郁饮一口茶,叹息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不论有何下场,都是该的。”
  蒋海呵呵一笑。
  范毓馪:“君是不是也觉着某很好笑?”
  蒋海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觉着,您是想多了而已。”
  范毓馪奇怪:“君此言何意?”
  蒋海:“君大功在身,主上定会不负。”
  范毓馪沉吟道:“某自是信主上,只是,主上性坚,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提并论。”
  蒋海好奇问道:“若是主上让君在令公子之间做选,君是选令公子,还是选自己大好前程?”
  范毓馪:……
  蒋海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他回答。
  良久,范毓馪道:“骨肉即前程,前程即骨肉,如何能分而选之。”
  蒋海笑道:“据我所知,君之骨肉,不只长公子。”
  范毓馪:“原配嫡长,如何做比。”
  蒋海笑叹道:“如此,就算主上保君,皇上那里恐不会通融。”
  范毓馪笑笑,道:“我想到了。不说某这些扫兴的话了,跟随君从海上来的,有几国几人?”
  蒋海:“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瑞典、意大利、希腊……”
  蒋海说了几个国家,又问范毓馪跟着他从陆路上来的,有哪些国家。范毓馪说了鄂罗斯、挪威、荷兰、比利时、丹麦、德意志等国家。
  两人对了下数量,都笑道:欧洲之国,尽入东方矣。
  蒋海说了一些在南北美洲的故事,尤其是从南到北的地理分布的不同景致,听的范毓馪神往不已,两人相谈至深夜,才各自散去。
  范毓馪躺在旅店床上,思绪翻腾,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亲随听的忍不住道:“老爷,您怎么了?可是床睡着不舒服吗?”
  范毓馪坐起身,亲随忙起身给他披上毛衣裳,道:“这屋子没炕就是冷,您可别着了凉。”
  范毓馪问道:“你说,玉柱他真的活不了命了吗?就连主子也保不了他?”
  亲随脱口道:“若是主子爷并不想保大爷呢?”
  范毓馪:……
  亲随后悔道:“奴才都是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主子爷最是仁义……”
  范毓馪挥挥手,止住他的话,心下苦水却是一阵一阵的翻涌,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如果不是德亨的意思,皇上根本不会将他从鄂罗斯召回,如果德亨不追究,范玉柱那点子事情,根本就不算事儿,尤其是在弘晖已经登基的情况下。
  定王这是,卸磨杀驴了?
  可他在鄂罗斯一片形势大好,就算要卸磨杀驴,也不是时候吧?
  还说,多年不在跟前伺候,定王有了新人,欲要取代他,才借玉柱之事发挥?
  可是,取代他的人,是雍正朝的恩科状元于振,据他所知,于振此人,乃是雍正帝简拔的信重之臣,和定王并无太深交集。
  也许,是他的消息有误呢?
  还有美洲。
  今日与蒋海一番交谈,让他对美洲有了新的认知,美洲,正缺一位统领大局的总督,而能胜任此职的人,并不多。
  这会不会成为他破局的尖矛?
  定王…不,皇上,如果他坚持保玉柱,皇上还会用他吗?
  第二日雪停,乃是一个大晴天。
  范毓馪和蒋海作别,蒋海要继续向北去承德看看,范毓馪向南,回京。
  亲随随口感慨道:“能在这种地方遇上,有够巧的。”
  范毓馪脚步一顿,回头看已经见不到人影的蒋海一行人,想了想,吩咐道:“让咱们的人去探一探,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承德。”
  亲随一惊:“您是说……”
  范毓馪轻声喝道:“快去,再磨蹭人都不见了。”
  亲随不敢再耽搁,忙去安排了。
  一直到进入大兴县,范氏来报信的人都没停过,范毓馪接到的都是类似的消息:蒋海出了古北口,到了哪哪哪了,他还买了关内紧俏货物,扮作商队,去沿途行宫贩卖了一圈儿货物,就为了看看关外行宫什么样儿……
  真是出来游览北国风光的?
  看来是他多心了。
  定王就算是派人来试探他,也不该是蒋海,比如,眼前这位直隶总督,陶犇更合适。
  陶牛牛特意在此等范毓馪,一见面就客气问好道:“范先生,好久不见。”
  范毓馪客气恭维道:“陶总督,经年不见,再见已有虎啸之威,范某钦然佩哉。”
  陶牛牛哈哈一笑,道:“我乃家奴,能有今日,多亏主子不弃,提拔信重,否则,我也只是一牵马小厮而已。”
  范毓馪忙道:“您太谦逊了。”
  哪有和主子同吃同住同学的小厮,定王可从来没拿陶犇当奴才看,就算不在定王身边,陶犇也混的差不了。
  陶牛牛请范毓馪小坐,范毓馪打起精神来,知道戏肉来了。
  陶牛牛亲给范毓馪斟茶,直入主题道:“我知道主子的意思,是想你放弃范玉柱,风光回朝的。皇上已经命礼部给你备好封爵位宝印、金册、爵服,只要范玉柱一死,你就是一等伯。”
  范毓馪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陶牛牛等他回话。
  然后,范毓馪始终说不出谢恩的话来。
  陶牛牛叹道:“如此,你只能抱憾了。”
  范毓馪:……
  范毓馪突然问道:“可否告知,小女如今……如何了?”
  陶牛牛挑眉,问道:“你想知道的是哪一方面?”
  范毓馪:“……她的夫家,可还善待她吗?”
  陶牛牛:“据我所知,她的夫君很爱护她,愿意用自己余生换她活命。如今他们两口子圈禁在西山,日子过的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范毓馪听到“爱护”二字先是松了口气,等听到“圈禁”二字,心又揪紧了,忙问道:“孩子呢?我还有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儿,他们现在如何了?”
  陶牛牛:“在阿哥所,随范格格生活。”
  范格格啊……
  陶牛牛:“你还想知道什么?”
  范毓馪:“……没有了,多谢。”
  陶牛牛点头,然后起身,道:“我言尽于此,望君好自为之。”
  目送陶牛牛离开,范毓馪心事重重向紫禁城而去。
  弘晖在乾清宫见了范毓馪,君臣奏对密谈,再出来,范毓馪就是范伯爵了,总理万国来朝会。
  在南海子行宫朱雀门,范毓馪见到了于振。
  于振,浙江余姚人,雍正元年状元,现年三十六,正是一个男人最巅峰的年岁。
  就像当年随使团去鄂罗斯的范毓馪,也是这个年纪。
  当年殿试四策,让雍正帝钦点于振为恩科状元,在一个朝代,状元三年出一个,但往往,恩科状元只有一个,因为,皇帝只登基一次,恩科一般也只有一次。
  于振可谓是风头无俩,之后四年,雍正帝也是对他破格提拔重用,但是,他是浙江科党成员。
  他牵涉进了雍正四年的查嗣庭案,被雍正帝闲置了。
  新帝即位,同样对他无感,他不仅是先帝的人,还是科党,新帝停了浙江全省乡、会两试,就更加不会用他了。
  好好一个状元,可惜了了。
  但在德亨这里,是不存在人才可惜的。
  德亨硬是从诸多人选中,将于振这位状元郎给巴拉出来,让他去鄂罗斯接范毓馪的摊子。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先从万国会开始吧。
  于振心下叫苦不迭,他不懂任何一门外语,他可以辞官不做,但他不敢。
  况且,他也不想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