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但朝廷选才,除了思想指导,还需讲究实用。
  明朝科举,除了考四书五经八股取士之外,还单开明算科和明法科等其他杂科,也有举荐的通道,比如说钦天监多为家传,也有感兴趣和有这方面专才的,通过师承进入钦天监任职。
  但最广为人知的,还是明算和明法,明算就是考算术,明法就是考刑狱,这两样,通过辛苦和大量实践练习就能获得,不像是钦天监,观星算卜仰赖天赋为多。
  所以,每次科举,或者朝廷大量需要这方面人才时候,就会单开一科,为朝廷擢拔干活的专业人才。
  到了清朝,这一块就没了,基本上只剩八股取士,真正干活的成了吏员和幕僚,八股老爷们就只会捋须高坐了。
  弘晖要改革科举,不是一下子就大刀阔斧的从枝干开始整改,这样容易将科考这棵大树改死。他选择先从枝蔓开始修剪,比如,今年恩科全国乡试、会试,在八股基础上,增加了明算科和明法科,综合为国家选拔专业人才。
  其他都不变。
  像是《数理精蕴》《三角形论》等数学书籍已经刊印天下,每一期报纸上都会刊载两道数学题让大家解着玩儿,《大清律例》更不用说,除了刊印之外,还有刑狱大家连载案例,一是教大家如何破案,二是警示百姓莫要作案。
  德亨出的数学题和刑狱题都是从实际出发,数学题不用说了,水利、称重、机械几何方面的实际运用是必考的,就说刑狱题,他直接从大理寺挑选了几个难案、无头案出来,给学生们考。
  弘晖看了题,不由担心道:“真的会有人考的过吗?要是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德亨很光棍:“要是全军覆没了,正好说明了地方教育上的短板,完全跟基层脱节,需要大力整改。”
  弘晖:……
  弘晖去看允禩,允禩摆手道:“您别看我,育才他才是老手,我没意见。”
  弘晖放下试题,问他道:“您来找朕是为何?”
  允禩:“跟您说一说纸币的事儿……”
  弘晖神色凝重几分,问道:“是发现问题了吗?”
  允禩咳声叹气:“也说不好是不是问题。纸币按照一比三的份例连同天盛铜钱一起和百姓兑换,我让人打听京畿和直隶各县纸币使用情况,发现,纸币并没有在百姓间流通起来。”
  弘晖:“才发行了一个月,百姓不认可,不敢兑换使用,也是正常。”都在他们的预测范围之内。
  允禩:“不是没使用,是没流通。”
  德亨疑惑了:“什么意思?”
  允禩看他一眼,对弘晖道:“纸币一被换给百姓们,就被高价换走了,一个月过去,已经从面值的两倍涨到七倍了,说不得还会再涨。”
  弘晖也瞠目了:“被高价换走?”
  允禩点头,面上说不好是复杂还是惊异,只道:“手下奴才给我打听的是,专门搞文玩金石收藏的老板,高价收了纸币后,先自己收藏一套,剩下的运去偏远地区贩卖……”
  德亨听的嘴角直抽抽,不能接受道:“这是钱!他们当古董珍玩给我收走了,他们是不是脑子抽了!”
  允禩公允的道:“这古董珍完,本也是货币的一种,跟纸币,本质上是没差的。”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么说话,这纸币,市场适应力很强啊,可以以二比一的比例和新铜币一起发行。”
  允禩道:“我建议,可以多印一些纸币,在以旧换新的时候,可以让百姓自主选择,是选择多换纸币还是多换新铜钱。”
  一般情况下,朝廷改元铸新钱时候,会用新钱以一比一的模式和百姓换旧钱,这种旧换新模式,一般发生在钱庄和大的店铺里面,这样百姓来此交易,花出去的是旧钱,找零的是新钱,以达到从上到下收回旧钱的目的。
  天盛朝以旧换新也是这个模式,只不过,换出去的,是一分纸币+三分新铜钱的模式,带有几分强硬推行的意思。
  如果纸币接受良好,那就改成自主选择好了,你要全换纸币,或者全换新铜钱,或者两者混合,都随意。
  弘晖问道:“十三叔呢?可有问过他的意思?”
  允禩努力让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尽量不带任何多余情感的就事论事:“他啊,又犯病了。”
  弘晖:……
  德亨轻咳一声,翻翻这里,看看那里,以表示自己很忙的样子。
  弘晖叹气:“也不能总是这样,要不朕去找他说说吧?”
  允禩说允祥“犯病”,不是说他身体上的病理,虽然允祥双腿确实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都能治,他真正的问题,是心病。
  雍正帝宾天,允祥都表现顺势接受的样子,但当他从德亨手里接过真正的纸币时候,他就开始“发病”了。
  他跟雍正帝……应该说,天下所有人,可能只有德亨自己,或者现在再加上一个弘晖?才知道,他们要发行的纸币真正是什么样子的。
  而在雍正朝,德亨别说拿出纸币实物了,他连纸币具有什么样的功能、他给纸币做了多少防伪措施都没透露一句。而允祥和雍正帝都以为,德亨所说的纸币,追根究底就是一张纸,上面印了面额,让百姓拿去当钱使。
  纸币发行所倚靠的,就是皇帝的信誉。
  所以雍正帝会对纸币有那么大的期待。
  而德亨没有说,这纸币,本身价值,就是可以当钱、甚至比铜币还值钱,和金银一样,可以溢价使用的。
  恐怕,德亨所说,只有那句“国家公信力”才是重点,而他跟雍正帝,都意会错了。
  允祥和已经死去的雍正帝同频了,在德亨这里,他感受到了“背叛”。
  以及,那种不在一个世界的、不能共鸣的,深深的无力感。
  德亨真的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吗?
  在德亨眼里,他跟雍正帝,是不是跟跳梁小丑无异。
  如果说纸币是无能为力之事,那么,《登极诏》以报纸的方式刊行天下所带来的影响,对允祥就是暴击了。
  雍正帝初初登基之时,也颁布了《登极诏》,他怎么就没见德亨对此有一分一毫的建议呢?
  若是以“刊行天下”为引,允祥相信,就算再难,四哥也会将报纸办起来的。
  然而,没有。
  德亨连提都没有提一句。
  允祥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德亨心中的皇帝,从来都不是四哥,而是弘晖。
  纸币和报纸两相叠加,让允祥彻底病倒了。
  弘晖遣御医去给他看诊,御医郑重其事的去,犹犹豫豫的回来,给断了个“郁结于心”的结果,然后开了一道太平方。
  御医的意思是:十三爷根本没病,想开就好了。
  允祥也觉着自己这样未免矫情了,大侄子弘晖对他不错了,所以他自己开导自己一番,就又去上班了。
  但是吧,自己以为接受了,但看到当事人,尤其是看到德亨时候,允祥总是心里不得劲儿。
  表现出来就是,他的“病情”反反复复的,允祥都有请辞的心了。
  允祥不爽快,允禩可就爽了,只是尽量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小人得志,落了下乘而已。
  弘晖说自己去怡亲王府看看允祥,允禩就劝道:“说不得您去了,他病更重了呢?还是叫御医去看吧,带两句问他什么时候病愈的话,他能明白什么意思的。”
  弘晖看了眼热切给他出主意的允禩,对德亨道:“要不,你去看看?”
  德亨脱口道:“我才不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我去。
  弘晖无法,只能继续向允祥府上派御医。
  说完试题和纸币,弘晖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十八贝勒遣人来报,范毓馪已经到承德了。”
  德亨:“可有说,他……怎么样?”
  允禩冷笑:“他敢怎么样?”
  德亨叹气:“鄂罗斯大使馆连接着东方和欧洲,举足轻重,他……功勋卓著,堪比开疆拓土了。”
  弘晖正色道:“这一点朕不会否认,也不会含糊其辞,朕不仅要重赏,还会刊登报纸,昭告天下,朕有此肱股之臣。”
  允禩点头,虽然心里觉着太过了,但若是在召开万国来朝会之际封赏的话,具有另外的意义,那也罢了。
  弘晖继续道:“但他若是心有怨怼,对朕处置范玉柱流露丁点不满之意,朕也不介意做个视而不见的昏君。”
  德亨白眼:“瞎说什么大实话,昏君轮得到你来做?”
  弘晖喷笑出声,道:“我不做,你来做?”
  德亨:“他是我的人,自要我来做……”
  允禩看他们兄弟毫无君臣之分的言笑晏晏间定天下之势,只觉着自己老了。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失落,只是父、兄相继故去,留下的人,只剩下岁月的陪衬。
  允禩突然就共频了允祥的矫情,也理解了他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