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锦绣所穿乃是御贡织锦,那戏子所穿,不过是寻常绸缎,单独看雅致富贵,一比,就落了下乘。
  只是,到底是撞色了,范万里心下一突,连忙示意人将那位戏子带下去,怕王妃心里不高兴。
  锦绣是谁,范万里作为范氏老人,当然是知道的。
  德亨的眼睛从来都不落在优伶、戏子等无关人等身上多一秒钟,所以他并未发现这个细节。
  不是他目中无人,而是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有人将他多看一眼的那人给他送来,徒增多少麻烦。
  何苦来哉。
  范万里知道锦绣,别人可不知道,于是就有人暗暗打听:那个和王爷做一桌,还让王爷如此抬爱的少年人,是谁?
  就像讷尔特宜一样,没有人第一眼就将锦绣认作女人。
  一来现如今是冬日,她戴着暖帽,穿着厚厚的长袍,棉靴,掩盖了她女人的身段。二来锦绣身量委实高挑,能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比肩,甚至要高。三是锦绣态度落落大方,行止怡然自得,和寻常闺阁女子大不相同。
  所以,大家只往她是哪家贵公子上去猜。
  但能让定王如此礼遇、爱护的贵公子,会是谁呢?
  众人心中千回百转,眼睛却是不敢乱瞟的,都一本正经的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德亨见人都落座,先介绍锦绣和永琏道:“这位是内子,这是犬子,我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众位莫要见怪。”
  锦绣对众人拱拱手,笑道:“众位,有礼。”
  永琏也拜拜小手,奶声奶气道:“有礼,有礼。”
  额得个亲娘唉!
  这是王妃啊!!
  小孩儿是谁,他们猜到了,但这位……真是让人没有想到。
  众人也不习惯了,从凳子上一滑就地跪下,叩首道:“小人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金安。小人给小阿哥请安,小阿哥吉祥如意。”
  德亨:……
  锦绣起身,抬了抬手,客气笑道:“众位无需多礼,我冒然造访,莫要扰了众位大事才好。”
  众人都道:“不敢。”
  然后起身,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彻底不敢乱看了。
  锦绣心下叹息,想着等会子她就离开吧,省的这些人不自在。
  德亨却是打趣道:“看来,内子比我这个正主还受你们尊敬呢。”都磕头了。
  范万里忙道:“第一次拜见王妃,应当的,应当的。”
  众人也都讪讪应和道:“是,是……”
  德亨见气氛有些凝滞,就招呼道:“都别绷着了,唱曲儿的呢?继续唱啊。”
  范万里刚要找个借口,就听一旁一人道:“王爷,奴才很久没登台了,突然技痒,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致,听奴才唱一曲。”
  是王静荣。
  刚才那个戏子为什么被遣了下去,他看到了,也心知肚明。
  讷尔特宜心下酸溜溜的,但还是帮腔道:“是,他在家也时常唱的,功夫还没落下,王爷您就赏个脸吧。”
  德亨惊喜道:“时隔多年,能再听你开嗓唱戏,是本王荣幸才是。”
  王静荣心下安定,他就知道德亨并不在乎是谁唱戏,他只是想听个动静而已,就问道:“还是贵妃醉酒吗?”
  德亨笑道:“随便你想唱什么。”
  王静荣问锦绣:“王妃想听什么?”
  锦绣笑道:“我跟他一样。”
  王静荣又问永琏:“小阿哥呢?”
  永琏坐在阿玛腿上,乖乖巧巧的,仰着小脸儿问道:“你会像孙悟空一样翻筋斗吗?”
  王静荣看着永琏神似少年德亨的脸庞一愣,这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古北口一行,另一个唱白娘子的旦角儿。他在遥远的土尔扈特,还会翻筋斗吗?
  讷尔特宜立即道:“不行,他翻不动了。”这都多大年纪了,开口唱两嗓子还行,翻筋斗是真不行了。
  王静荣笑道:“还是能翻两个的。”
  永琏看看说不可以的讷尔特宜,再看看说可以的王静荣,点头,认真道:“这里场地小,恐也翻不开,就唱曲儿吧。”
  讷尔特宜立即一个千儿礼,笑嘻嘻道:“谢小阿哥体恤。”
  永琏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儿给他,道:“给你吃。”
  讷尔特宜捧着瓜子起身,口上还要道:“谢小阿哥赏。”
  顿时引来众多探究视线。
  王静荣去场中央开嗓唱戏,讷尔特宜就近在一桌坐下,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着王静荣清唱贵妃醉酒,好似他眼中只有一个王静荣,其他事情都跟他无关一般。
  德亨认真听了两句,觉着跟以前一样好听,就对锦绣道:“以前他正经装扮起来,真正是风华绝代一贵妃,非常漂亮。”
  锦绣也点头道:“是很漂亮,我以前经常看他唱堂会。”
  德亨挑眉:“是吗?我好像没见过。”
  锦绣笑道:“但凡哪家府上摆宴会,你从来不去的,上哪里见他去?”
  德亨笑道:“也是。”
  扫一眼场中,见众人都正襟危坐的,好像是在听老夫子讲课,而不是在听曲儿,锦绣就道:“要不我带永琏出去逛逛,你和他们说事儿。”
  德亨不乐意:“你还要给我做军师呢,怎么能中途离场?”
  锦绣:“我在,我怕他们放不开。”
  德亨笑了笑,道:“等会说起来,他们就都放的开了。”
  锦绣:“也罢。你抱着宝儿累不累,让他坐椅子上吧。”
  德亨颠了颠腿,问永琏道:“儿砸,要去坐椅子吗?”
  永琏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围,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极了,也没注意听阿玛到底说了什么,就听到一个“吗”字,就点头道:“好哇。”
  于是就被阿玛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行吧,阿玛额娘都在身边,宝宝不怕哦。
  五句唱词,一曲毕,迎来热烈喝彩声。
  只是,徒有热闹,没有感情。
  因为,就在王静荣开唱的时间段,众人手上都收到了一份招商项目书,上面分明列出了本次要招商的项目,所以,他们都无心听戏,都在看项目书。
  范万里感谢王静荣救场,奉上丰厚的表礼以做答谢。
  德亨对众人道:“众位,本次招商会虽然仓促,但在座的众位都是行家里首,我所需亦都是寻常之物,只是量大了些而已,便想着实在没有什么好提前准备的,就直接邀请众位来此一聚,权作商议吧。看看有谁想做,老规矩,报价低者得。”
  招商书上明确写明了,德亨需要修城、建图书馆的木料、石材、砖瓦这三项,而支付,不是白花花的银两,也不是黄金,也不是价值相当的其他抵押物,而是舂碓八旗粮米资格证书。
  简而言之,从今天开始,北京城内外碓房,要想继续营业,就要办理资格证了。
  啥意思?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神王菩萨,他们就知道,今天这一场,不是白来的。
  北京城商号何其多,为什么收到帖子,坐在这里的,偏偏是他们九位呢?
  现在明了了,因为,他们身家所在,就是京城最有影响力的九大碓房啊。
  第385章
  北京内外城共有多少碓房呢?
  如果连一些比较有规模的家庭小作坊都算上的话, 不下千家。
  但多数都是开在胡同口,雇上几个老乡,在自家安几个碓, 将带壳的粗米舂成细米米,然后将细米挑去街头巷尾散卖,挣两个辛苦钱的家庭小碓房。
  像在座的这九家,最大的, 至少承包了小半个内城的八旗粮米舂碓,所涉及业务,除了每到放米季,配脚拉车、加工粗米,还包括放贷、银钱冲兑、当铺、放印子钱、牙行等金融业务。
  谁说中国这片土地上没有银行的,自古以来,所谓的钱庄、当铺、牙行等,就是本地银行。
  碓房最常做的业务就是放贷, 因为通过放贷, 可以将八旗官兵套牢在碓房,成为碓房老板最牢靠的“业务伙伴”。
  那么, 八旗官兵在碓房借贷,只是因为自己奢侈、挥霍,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吗?
  不尽然。
  八旗官兵随战出征、行围、出公差,是要自己准备战衣、兵器、战马、粮草的。标准的是一个甲兵,全套的战衣、腰刀、弓箭、一匹战马,和两个奴隶。
  这两个奴隶, 就是为这个甲兵处理一切琐事, 保证这个甲兵能够顺利上战场杀敌。
  所以, 一个合格的甲兵, 自己不仅要有足够的钱财给自己置换装备,还要自己养活战马,还要供养奴隶。
  最后一项,才是娶妻生子,养活家口。
  所以你就知道,朝廷为什么每年至少拨银两百万两贴补八旗兵丁。
  所以你也就能明白,如果只是吃饱肚子的话,是没有所谓穷苦兵丁一说的。
  所以,你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些八旗子弟,宁愿提笼架鸟做一个废物,也不愿意做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