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但,凡事都有例外。
  芳冰看到他们盯着自己手里食篮渴望的眼神,便想将他们从那小妇人摊子上买的馃子施舍给这些无以饱腹的乞丐们。
  反正这些油馃子并不好吃,他们主子不会下一顿还想吃吧?
  不如干脆施舍了。
  也不算浪费粮食了。
  正要开口提议,眼前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蹿到了他们跟前。
  准确的说,是德亨的身前。
  芳冰心登的提起,要开口提醒,可惜已经晚了。
  德亨人正一边兴致勃勃的看街景,一边施施然走着路呢,不妨突然蹿出这么个……小孩子来,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脚还未落下,就紧急收回。
  再定睛去看,面前空地上,已经坐着一个腮上挂泪的小孩儿。
  这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衣衫褴褛,脸蛋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看着像是一个小乞丐。
  陶牛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站在德亨身后,德亨后退同时,他踏步上前,站到德亨身前,同时出口喝问道:“什么人!”
  待看清楚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不免有些错愕。
  德亨看了一下那个泪盈于眶的小乞丐,又瞥了眼蹲在墙根处木呆呆看着人群的小乞丐们,挑眉一笑,对两人道:“走吧。”
  说着,抬脚就要绕过这个小孩儿离开。
  芳冰见是这么个小乞丐,猛然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诧异问道:“不施舍吗?”
  芳冰是内侍,他于宫廷礼仪和人情世故十分精通,是德亨离不开的左右手,但于江湖上的一些小把戏,他或许听说过,但若是不设防的遇上了,他就反应不过来了。
  他看到了这样小的孩子,还穿的这么褴褛,人也脏兮兮的,就当寻常乞丐看了。
  同时心下疑惑,他的主子德亨可最是乐善好施的,怎么这样可怜的小孩子摔倒在他面前,他竟无动于衷。
  就这么视而不见的走了?
  这可跟他平日为人行事大有不同。
  这么一幕下来,路过的行人也都放慢了脚步,眼睛都落在了路中间的德亨三人和那个小乞丐身上。
  他们可不像小食街那些贫民,看到德亨畏手畏脚的不敢靠近,他们亦是绫罗缠身,不仅敢驻足光明正大的打量德亨三人,还聚堆对这三人指指点点的呢。
  大体就是这三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撞到人竟想一走了之?
  就算撞到的是乞丐,也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你身为富贵人家的善心的?
  你见到孤弱幼小,难道不该施舍救助一番吗?
  陶牛牛听到这些议论声,沉下脸,就要喝止。
  德亨反倒微微一笑,对越来越有围观势头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观此孩童,与那墙根处乞食的乞丐们,有何不同?”
  随着德亨手势指引,通向墙根处的人群分开一条空隙,好让众人将还坐在地上的孩童和墙根处乞讨的小乞丐们看的清楚,好做比对。
  一个年轻公子迟疑道:“好似这小…孩儿胖了许多。”
  他本想叫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儿“小乞丐”,但眼神转过一回,做过对比之后,这声“小乞丐”便再也叫不出来了。
  无他,路中间坐在地上的这个小乞丐,虽然穿的褴褛,脸和露出的半截小胳膊上也都跟个花猫似的脏兮兮的,但是,那充盈着神采的眼睛,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藕节似的小手臂,圆乎乎的小身板儿,跟墙根处那几个摆着破碗扎堆乞讨,浑身散发着腐臭味儿,脸颊、身体都干瘦的跟麻杆儿一样,浑身找不到半两肉的真正小乞丐截然不同。
  这年轻公子一开口,人群指点对象一下子就变了,变作了那个似是受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小孩儿身上。
  明晃晃的碰瓷儿啊这是。
  就是不知道指使这孩子来碰瓷的大人是不是隐藏在他们当中。
  小孩儿见到此阵仗,眨了眨眼睛,张嘴嚎哭起来。
  干打雷不下雨,可是比刚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样子假多了。
  德亨:……
  德亨原本是要上前先哄一哄他的,但看他这一套下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也就无需他去哄了。
  德亨忽略过他,只对人群抱拳,大声道:“不管是谁为难某一个外地人,但拿一个孩子来设陷阱,未免太过损阴德了……”
  “就是,就是。”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阴招儿,还被人识破了,也太丢人了。”
  “也未必就是设陷阱,许是这小孩儿顽皮,恰好撞上了。”
  “哪个好人家的孩子穿成这样、脏成这样的?定是有人特地装扮的,就冲着人家来的。”
  “就是,就是。”
  “想要欺负外地人,也不找个憨傻的……”
  “不欺负一下,怎么知道是聪敏还是憨傻的……”
  德亨耳力相当好,听到人群里嘀嘀咕咕的议论无语至极,感情欺负外地人,是你们福州人的传统特色?
  “唉呀,唉呀,这是怎么回事,六子怎么坐地上哭起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的穿过人群跑过来,将那小孩儿从地上拉起来,还“邦邦”两下,拍在小孩儿屁股上。
  这毫不收力两下下去,正咧着嘴干嚎的小孩儿立即停了哭声。
  只他小脸儿憋的通红,嘴唇也死死咬着,开始一抽一抽的抽泣。
  德亨面色陡然一变。
  这个叫六子的小孩儿显然是知道怎么配合这个汉子的,纵使身体受痛,也不敢嚎哭,可见是受到挨打训练的。
  德亨原本想一笑了之,以为是遇到了寻常碰瓷儿,想从他这个外地人身上赚一笔,但若是遇到了真正的人贩子,民间俗称“拍花子”的,那德亨就不能不管了。
  “哎,这是你家小孩儿啊,走路不看道儿,撞人家公子身上,人家公子没说什么,自己反倒哭起来了。”
  “我正好路过,看的清楚,其实那公子腿脚收的快,根本没碰到你家孩子,是你家孩子自己坐地上去的,还哭的老大声。”
  “真的假的,你真看到了?”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城南武威武官的首席教习师傅,我这招子可是练过的,眼神儿好着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刚才……不是,我就一路过的,我说什么呢我?”
  ……
  听到人群的议论声,吴老四面色变了变,对德亨连连作揖,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孩子顽皮,冲撞了公子,我吴老四给您赔不是了,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这吴老四腰都弯到地上去了,说出的话也很真诚,人群议论声停了下来,看着场中德亨几人,看这场戏要如何唱下去。
  德亨“唰”的一下展开折扇,扇了两下热风,看着腆着脸赔笑的吴老四,又看了眼人群,笑道:“让我想想……按戏台子上唱的,此时我应该大人大量,好言好语说与你,然后将此事揭过,你我算是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识,说不得还要一起去那路边摆着的茶摊子上喝上一碗凉茶?”
  人群善意的笑了起来,因为折子戏上确实都是这么唱的,而且,此事若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这么做。
  与人为善嘛。
  只是,这个吴老四却是笑不出来,心下更是忐忑了起来,这人,打一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
  只听德亨继续道:“若是照这么演,这戏本子可就不精彩了,今儿我偏不这么演,我问你,吴老四,我若是不‘宽恕则个’,你欲如何?”
  吴老四脸皮子抖了抖,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您老人品贵重,怎么会与我等升斗小民斤斤计较?”
  德亨似笑非笑:“今儿个,我还就跟你计较了。”
  吴老四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梗着脖子粗声道:“求您饶了孩子吧!”
  德亨等了片刻,人群慢慢从交头接耳的嬉闹,到慢慢安静了下来,德亨就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摇了摇扇子,问吴老四,也是问人群:“就这?你跪都跪下了,怎么也不磕一个?”
  人群更加静不可闻,还有更多的人被吸引着拥挤了过来,将整条街道都阻塞了。
  德亨微微弯腰,低头觑了一眼吴老四屈辱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道:“吴老四啊吴老四,你是不是跪的很不甘愿?还在拿孩子说事,你设此局的时候,可有想过会受此屈辱?”
  吴老四面色一厉,知道己身已经被看透了,干脆不再装,抬腿就要起来。
  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肩膀上,头顶上慢悠悠传来一句:“叫你起来了吗?”
  吴老四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吴老四不再忍耐,双手做爪,朝踏着自己肩膀的那一只脚抓去。
  德亨踏着他肩膀的脚猛然一蹬,将半跪在地上的吴老四整个人都蹬的朝后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