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这是什么奇怪的结构?佛子不能理解,他试图想象他将自己的宝殿扩展成这样垂直结构的单独“天”,然后呢?意义在哪里?欲界的各“天”是佛、菩萨、金刚或天人的家,但囿于欲界则代表寿命有终时,所以修建一个暂时的家……?
  佛子将这宝塔构造暂时命名为“马家天”,因为□□歌太俗了,起个漂亮名字反而混淆。佛子的法身试图朝其他层看去,可他忽然被自己这层的马勤月的行为所吸引。
  其余层似乎有人在走动,院落的结构大致相似,移动的人像滚珠一般来回荡走。马勤月躲在柜子里,他知道夜里一旦醒了便就是要枯坐到天亮的。他是马家的孩子,有马家的血统,为老祖做事是当仁不让。
  马勤月呈跏趺坐,右手无畏印,左手与愿印,竟然十分标准,然一层薄薄细细的光脉自他右掌心生出,又缠绕过他左掌,这样来回缠线,很快手掌就已裹满了。这时,光脉依旧生长、延长,绕过马勤月的躯干,一圈一圈,吐丝,缠丝,如蚕衣,起初薄如烟,愈缠愈厚,直将小小的男孩裹成了人茧。
  佛子看见马勤月手心的掌纹掬出眼睛的形状,一时间耳畔的舞月佛音全消停了,佛眼对佛眼,佛子的第一念是:何以至此?
  不论是不是马鸣,罗爱曜遭这一眼的对视给提醒了,马家的所谓“老祖”,说不定是罗爱曜等了千年终于得以一见的同类。此时罗爱曜想起晚上马家女儿说的那句“我家老祖不要杂佛”——说不定,马家禁修佛事,是为了维护老祖的佛性之纯洁、正统?
  马家天的场域和罗爱曜的虚空境界相似。罗爱曜的虚空境界是罗爱曜通过咒法与印做出的时空场域,马家天则因为具有“天”的属性,自然具有特殊的时空特性。所以,马家天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也不同。体感只是几十分钟过去,倏忽间天光大亮,日轮月轮突兀交替,颜色皆数回来,马勤月身上那层蚕衣给整个收走了,只留下蜷在衣柜里睡觉的男孩。
  罗爱曜没有与马家老祖正面打上交道。罗爱曜有交流的意愿,但马家老祖只是在柜中茧裹着小男孩,不理会罗爱曜。
  早晨起来,孙太太的骂声惊醒草原。卓逸纶闲适地逛到小男孩的房间门外,只见孙渺渺将马勤月从衣柜里拖出来,就要找东西来抽他,可惜老屋只有笨重的大件,能抡起来的也是瓷器等重物,孙渺渺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抽打马勤月的肩膀、后背,“叫你好好睡觉!叫你不许睡前喝水!你不听是不是?!不听是不是?!好的呀,喜欢睡衣柜是吧,你今晚跟我睡!”
  马勤光的房间在对面,小姑娘还没梳洗,听见妈妈的骂声,她只披了一件外套就出来。卓逸纶反倒是全家穿戴最整齐的一个。孙太太早晨没戴隐形,换上镜框,有些憔悴地望向卓先生。卓先生用手势打了个招呼,孙渺渺只颔首,问卓先生昨晚有没有睡好,卓先生当然说睡好了。
  □□歌终于在早饭时现身,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仿佛昨天的起乩癫狂是假的。孙渺渺刚才动手打了孩子,现在孩子吃饭时抽抽搭搭,一副委屈样,□□歌问了两句,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就劝孩子妈妈还是不要动手,脾气不要太急嘛。几句料理完自家的事,□□歌马上就问卓逸纶:“卓先生,你昨晚有将佛子像摆出来吗?你怎么样?有没有睡好?”
  卓逸纶说佛子像给司机带走了,孙太太不让。□□歌当即变脸,抬手作势要打身旁的孙渺渺,孙渺渺下意识一缩,卓逸纶赶紧上前拦□□歌。孙渺渺见有人挡在她面前,眼泪滚出来,用上海话骂□□歌,骂他拎勿清又太贪心,惹老祖不高兴了,个么一家老小全都口吐白沫倒地等死算额。□□歌当着外人在,不好直接反驳老婆的话,不愿多做解释。孙渺渺站起来,抽餐巾纸擦擦眼泪,不让女儿儿子再吃饭了,“走,我们回H市。你们爸爸癫了,想作死拦不住的。”
  “你让李全把佛子像带回来!”□□歌指着孙渺渺的鼻子骂。
  卓逸纶想劝架也不知从何劝起,不想让变数太多,干脆两边按平,先向□□歌解释前一天孙太太讲的事,再向孙太太解释清楚□□歌请他来是做什么。末了,卓逸纶总结地问道:“你们要统一一下,要我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孙渺渺:“你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卓逸纶:“是呀,我出力,马先生出钱,这就是做生意。”
  □□歌:“我就是要卓先生把佛子像请进我们马家啊。渺渺,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受得了老祖吗?世上有像我们老祖一样的灵,也就有像佛子那样的灵,我们换一种信不好吗?”
  孙渺渺:“捱过三年就好了!都一年半过去了!你现在要换,我看你昨天就是遭老祖的报应了,你要死的时候离我们远点,你要记得你还有两个孩子!”
  卓逸纶:“我听明白了。孙太太是怕老祖报复,不得不信。马先生是忌惮老祖,想换一种信仰。我知道,我还轮不上当你们二人的调解员,可我也只是普通人……”
  正当此时,一旁的姐姐马勤光忽然双手握住卓逸纶的手,“帮帮爸爸吧。”
  大人们都收声,望向小孩。马勤光继续说:“爸爸贪心,老祖生气,但老祖要爸爸把你带回来。佛像在哪里?老祖想要佛像。”
  □□歌听童言无忌,忽然像被雷劈过一般。佛子之前一直避讳读□□歌的心,不好直接在□□歌身上冲撞到那个灵。现下□□歌吞吞吐吐,难掩纠结神色,佛子就预备读他的心,甫一接触,□□歌就弹跳起来,作呕吐状,就连□□歌自己都觉得自己又要发癫了,佛子只能收手,看来这老祖惩罚□□歌是一点都不手软。
  “我以为……呕……老祖是忌惮佛子……呕……”□□歌还是没搂住,扶着桌子吐一地,大家都跳开,以免被波及。“都怪你这蠢女人……昨晚要是……呕……把佛子请进来,老祖就……”
  马勤光忽然用不似小女孩的声线说:“佛子已经请进来了。”
  孙渺渺坐倒在地上,餐厅内霎时间寂静如死。卓逸纶的手仍被马勤光牵着,松不掉。孙渺渺试图去掰开马勤光的手,此时马勤月忽然又拉住卓逸纶的另外一只手,一左一右,童男童女似的,小男孩说:“新请进来的佛子吃人,杀爸爸,请客人。”
  罗爱曜心中的怪异转为荒谬,他什么时候要吃□□歌了?他是个人就要吃吗?
  频率还是没对上,误会倒挺大了。罗爱曜心想,他自己不是什么杂佛,马鸣也不是什么邪道,怎么就搞成这样呢?
  *1:本文中的“天”更强调天人或佛/菩萨/护法的“寓所”的含义,保留欲界天、□□天、无□□天的划分,有关须弥山的设定会随后文展开。
  第118章 细马春蚕篇(十六)
  卓逸纶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左右拽住马家的童男童女,似乎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大早上连饭都没吃完,就要上人肉大菜了?如果你们说的客人是我——那我肯定是不吃的。”
  小男孩说:“客人吃。”
  小女孩说:“不吃就没办法看见、听见。”
  原来是用血肉来做渡船,从一无所知的这头,到无所不知的那头。卓逸纶依旧牵拉着两个孩子,他对孙渺渺说:“那还是请李司机把佛子像带回来吧。至于马先生……”
  孙渺渺语速快得像恐怖片里即将失控的受惊者:“不能杀□□歌!他死了我们怎么办?!吃人!老祖生气了就要杀后代来请客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她上前去抢两个孩子,小男孩小女孩像压根没有踩在地面上一般,脚步轻盈,飘逸躲开,卓逸纶则在中间被带领着走出别扭的步子。
  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将疯未疯的马家人,和完全不敢出声干涉的外人员工。卓逸纶甚至看见门外保姆那纠结而迷茫的眼神,希望客人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客人一走了之,把疯掉的马家人又留在这里吧?
  卓逸纶松手,马勤光和马勤月的手甩下来,他制住孙渺渺的肩膀,让她冷静:“孙太太,深呼吸,我不吃人,佛子也不吃马先生。马家的老祖是想寻找和我交流的方法,食用马家后代的血肉的确是最直接的,但这也不至于杀人。我并没有被冒犯,也不必惩罚马先生。”卓逸纶这后一句很轻很轻,是侧望着姐弟俩的眼睛说的,小孩子暂时不会听出的人称上的把戏,有人能听懂就好。
  然后,卓逸纶就走了。他不喜欢这乱糟糟的境况,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他想管以及该管的事。说到底,他是客,等主家准备好,他享用就行,指指点点是不礼貌。反正该说的也让马鸣听见了。
  佛子并没有被冒犯。不论□□歌说了多少谎话,心中藏有什么样的小九九,这都构不成对佛子的冒犯。本就无所谓的东西,骗或者不骗的,难道佛子要指望人类无欲无求还把他请回家?借□□歌来谢罪就更荒谬。
  如此坐在他客房的古董圆木桌前,罗爱曜想,生养后代不是为了宰杀来给人谢罪用的。旁的东西不清楚,但罗爱曜心里生了根一样地想到一些后代的话题,先是圆滑地从马家的后代过渡到蒋家的后代——也是非人的那女孩,然后再想到远方的人,佛子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开生育玩笑的对象,罗爱曜不能想万一他与施霜景的几代孙或是几百代孙被宰杀了只是因为给另一佛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