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施霜景为罗爱曜再加的两道菜,一道是龙虾芙蓉滑蛋,另一道是吊炉脆皮乳鸽。经过施霜景这一段时日的观察,他感觉罗爱曜的口味其实还是偏清淡,偏好食物的本味。他回想自己以前吃罗爱曜的祭食,大多菜都是沿海调味,不辣的菜远多于辣菜。这家饭店的家宴出品档次很高,点菜时看不见价格,不过既然不需要施霜景出钱,他带张嘴、带个胃来就好,简直是大快朵颐。他吃高档货吃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满室的高档装潢和反射顶灯的阔面瓷盘,菜有油亮也有色亮,一人一盅煲汤,洗掉施霜景中午吃进肚的火锅烟火气,晚上这顿越吃越目眩,一道菜夹一两筷子,就这样一圈下来就半饱了。
  可惜罗爱曜似乎对施霜景加的两道菜并不感兴趣,施霜景观察着,罗爱曜的筷子就没落到过这两盘菜上。龙虾蒸蛋用一个个小碗盛着,施霜景取了一碗,人生第一次吃龙虾,原来是这个味道。又转一圈,除了蒋念琅拿了一小碗,其他人也对这菜不感兴趣,施霜景就再取了一碗,准备自己吃,挽尊。这回小碗一落进盘子里,旁边就伸过来一只白手,罗爱曜抢走了施霜景的蒸蛋。
  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有意的。罗爱曜的读心时有时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单纯逗他。施霜景被罗爱曜搞得心好乱。家宴,家宴,就好像真是请了他们一家。就算施霜景再迟钝,他现在也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对劲了。
  有那么一两次,施霜景也想抢回来,从罗爱曜的碗里夹走大黄鱼或者小鲍鱼,可其实施霜景对吃海鲜没那么感兴趣,也不敢把筷子伸进罗爱曜的碗里。这么一纠结,一顿饭就过去了。小孩子吃饱可以下桌,大人放了筷子就要谈正事。
  罗爱曜先向郎放和蒋良霖发难,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调查清楚那个沙漏装置,如果没有,郎放最近有没有撒癔症再搞出点创作来。有人对“撒癔症”这个说法很不满,但谁让罗爱曜干了更多的事呢,显得像白白替人打工,这分钟还是要卖乖。蒋良霖彻底调查了地铁天府广场站的打生桩事件,也调查了从谭鸿信那儿知晓的失踪人员的情况。
  “这些人的消失没能引起任何一方的关注,我想是因为触发条件都太不一样了。”蒋良霖说,“这些失踪证件来自天南海北,他们的失踪登记也都遍布各个省市,不仅仅是S省D市。还有一些证件压根就没有报过失踪,倒查回去,发现是没有人能报他们失踪了,没有人在意这些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失踪地点不同、失踪人员的社会构成不同、失踪时长不同……沙漏装置的观测,迄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个人做到了,我们都只能在梦和潜意识、无意识里捕捉一点。我和郎放都有点想放弃了。”
  “那你们就放弃吧。蒋念琅什么时候准备好?”
  “佛子,你不必再做接下来的事。”蒋良霖说。
  “随你怎么说。事情是你们开始的,结束不了就想推卸责任,我不做白工,讲道理这是最后一回,下次我要么带蒋念琅施行仪式,要么等我了结这些脏活之后上门追你们的债。”罗爱曜不开玩笑,他做护法仪式,又不需要将小龙剥皮去骨,谈不拢就不谈了,现在是假打假闹的算计,一旦动真格了,那算计的可就伤害感情了。
  郎放出声:“那就年前吧,你需要多久布置这仪式?”
  一想到自己的安排,罗爱曜蓝眼微转,“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年前,大约阳历二十号左右可以准备好。怎么样?”
  “行。”郎放说,“我知道佛子你最近还在忙我们拜托的事,总之我们念这份情。”
  “我看不出来这事哪和你们有关。你们倒是殷勤。”罗爱曜说。
  “真是强买强卖。我们对你无所求,本来连交易都不必有的,是小鼓逃不掉被你盯上,只能找个买卖来做。互相理解一下吧,佛子。小鼓是我和郎放珍爱的女儿,你要是以后有孩子,只会比我们盯得更上心。”蒋良霖真是郁闷到了,遭罗爱曜盯上就跟被恐怖片里不讲道理的鬼缠上似的,以前躲地府的人也没这么提心吊胆过。
  “后代真是麻烦。”佛子如此评价。
  这一桌子菜剩了大半,施霜景原本不好意思打包,是见到郎放和蒋良霖打包了,他才跟上动作。
  罗爱曜与他们还是打了两个小时的麻将,什么都谈,施霜景听了几句就跟不上节奏了,等自己稍稍消化了一下,施霜景就带蒋念琅去对面商场的滑冰场玩,幸好施霜景没喝酒。郎放说蒋念琅很皮实,稍微护着点就行,摔不出什么大事。一上冰场,施霜景觉得是自己要摔出什么大事了。
  元旦晚上,商场人流很一般,滑冰场就更是只有寥寥几人。施霜景好不容易从冰场中央蹭回了边栏,内心淡淡的绝望。冰场的大灯虽持久且高功率地亮着,可光好像很难触及向下,滑冰场的可视范围很大,在冰场之外的地方却晦暗阴翳。
  施霜景感到略微不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第67章 旧日幸存者篇(十九)
  室内滑冰场位于商场西侧B2层,商场顶棚是透光玻璃,只是因为入夜显得像封了水泥顶。冰场狭长,蒋念琅背着手绕着椭圆滑冰,真不一般的运动能力。有两个孩子和教练站在冰场出口附近,应该是结束了今天的练习,教练演示动作,纠正孩子的错误姿势。有一对情侣手拉着手艰难地行进,全程扶着护栏,两个人都是菜鸡的时候滑冰也能成为乐趣,二人的表情都很甜蜜。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从何而来?施霜景环顾四周,商场上面几层已经有商家准备打烊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商场十点关门,只有顶层的电影院营业到十二点。这家商场原本生意很不错,但自从三年前另一家高端商场在附近开业,它的人流量急剧减少,估计冰场也维持不到明年了。
  蒋念琅滑冰的速度越来越快,场边的教练见状,赶紧大声提醒,是哪家小孩在冰场滑这么快的?这又不是竞速冰道!施霜景连忙出声道歉,迈着勉强的步子想追上蒋念琅,蒋念琅见状,不好意思再折腾,渐渐放缓速度,速度一慢下来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
  “小鼓,你不能滑这么快,摔倒就麻烦了。”施霜景放低重心,一步一蹭地跟上蒋念琅。
  “场上又没人,有什么关系。”蒋念琅朝施霜景伸手,“我带你滑两圈!”
  施霜景把手交给蒋念琅,“你学过滑冰吗?”
  “嗯!爸爸会带我去圣诞集市的滑冰场玩,那一整个月我天天去。”
  “原来如此。”真好。施霜景学着蒋念琅的姿势,背起另一只手,左脚,右脚,蒋念琅虽然是小学生年纪,可她不是人类,即便只是柔柔一阵力,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感,转弯绕圈,毫不费力,施霜景想不通这样一个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小女孩为什么喜欢拉着自己玩,是因为她觉得他也是孩子吗?还是因为施霜景耐心又经造?
  滑了两圈,施霜景渐渐找到感觉,此时教练和两个小孩退场,施霜景隐约听见前台工作人员说:“……只剩四十分钟哦,我们不退费的。中文,听得懂中文吗?哦哦,好……”
  滑到这一侧,施霜景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穿冰刀。再滑半圈,一个外国人进入冰场。冰刀锉地的声音,情侣说小话的声音,员工聊天的声音。施霜景抬头,外国人超过了他们,只留下一个背影。男人穿着毛衣和西裤,大概是将外套挂起来了,手上手套却没摘,一头铂金色短发,靠近脖颈的浅金色短发修剪得极其平整。男人滑冰的速度很快,不论教练还是员工都没有提醒他放慢速度,这算是双标了吧,施霜景想。
  蒋念琅忽然松开了施霜景的手,小牛一样锉了两下冰刀,就加速上去。施霜景见势不对,也想加速,结果差点没栽在冰场上。蒋念琅似乎是想和外国人比一下滑冰,她朝外国人讲英语,外国人没理她,蒋念琅闷头跟上。施霜景喊了喊蒋念琅的名字,没用。施霜景自己的速度也不慢,他只能半撞上护栏,让自己减速,这才扶着护栏挪到出口,他要脱了这双冰刀,去寄存柜里取回自己的书包,又去取了自己和蒋念琅的鞋子,是时候该喊蒋念琅回家了。
  踩上坚实的地面之后,施霜景才有空去注意那外国人。施霜景很难形容这外国人的长相——如果说罗爱曜是天人面貌,那这外国人则长了一张帅得很陌生的脸,无法用任何影视明星来打比方,他不像任何人,也似乎并不能多加直视。罗爱曜长得帅,观赏他有种观赏壁画的古意。这外国人只消盯了两眼就会有些犯晕,生理性的不舒服。
  两人滑冰为了尽可能地增加半径,都比较靠近护栏,施霜景努力伸长手臂,在蒋念琅滑过时一把拽住她。小女孩差点摔倒,施霜景一手拽着护栏,一手托住蒋念琅,冰上双腿不受力,施霜景只能“啪叽”一下,双膝跪地。
  施霜景顾不上疼痛,低声对蒋念琅说:“我们得走了。我感觉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