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哥哥沉默了很久,告诉我等他回国,做一番事业,就给我和奶奶买更好的房子。
  我想他只是为了避开去谈论妈妈。
  他来是告诉我,下个月就要出国,让我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奶奶。
  我用尽所有力气去说好好好,实际上我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2010.6.2
  妈妈来了,就那天昕昕生日的事,教训了我一顿。教训完又给我吃糖,问我想去哪里留学,日本新加坡,还是北美。
  我在想是不是昨天哥哥回去跟她说了什么,她才跑来安抚我。
  我说我不想出国了,她很生气,说我不懂感恩,连奶奶也很难得地指责我不懂事。
  我由着她们说,因为我有更想去的地方。
  对,我有更想去的地方,写下这几行字时,我终于搞清楚自己想去哪里。
  我想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一会儿就去。
  对不起妈妈,我一直没给你争气,一直让你失望。
  对不起奶奶,我没法代替爸爸孝顺你了。
  对不起哥哥,让我任性一次,因为除了那里,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
  最后的几页纸,全被泪水打湿,干了后皱起,像是被时间磨蚀过的伤口,褶皱陈旧,透出一层残酷的灰色。
  庄小蝶抚摸着这一页纸,也许不止陈曦的泪,也有他的。
  她触摸到了兄妹两内心深处的裂痕,这一页页字,字面是陈曦的忧愁哀怨,字底是陈铎的悔恨自责。
  当他读到这里时,是如何的万箭穿心,乃至此后几年,箭仍插在心上,时刻提醒自己快乐是原罪,他只配被羞耻和愧疚煎熬。
  这天晚上,庄小蝶将日记读了又读,仿佛是跟陈曦做了场生死之交。
  她读到睡去,梦见陈曦生活在色彩缤纷的乐园,有会说话的猫咪和兔子,有取之不尽的美食甜品,困了睡在云朵上,无聊了躺在月牙上看书,用银河做秋千。
  陈曦很快乐,庄小蝶倍感欣慰,问她为什么不去陈铎的梦里。
  陈曦说她进不去,哥哥把门锁死了。
  庄小蝶说,没关系,我会打开。
  陈曦抱了抱她,请求她一定打开,并转告哥哥,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庄小蝶幽幽醒转,面对满室熹微晨光,揩去眼角浸出的泪。
  第36章 ☆、36迟来的忏悔
  陈铎蹲的看守所正好在钟勇良负责的片区。这位大哥没事过来跟他唠两句,冷嘲热讽一顿,说他是不是打算下半辈子都跟肖川杠上了,如果还不改,迟早做杀人犯。
  他不以为意,跟钟勇良算老相识了,蹲监狱那两年,钟勇良是狱警,业余爱好是机械设计,所以一直很赏识他,觉得他在这方面是专家,便有事没事聊聊。
  后来出狱,他还抱着复仇的心思,跟踪肖川,发现这人嗑药贩药,便捅给钟勇良。抓住肖川后,问出买卖源头,端了一窝兜售K粉的小团伙,肖川认错态度好,没抓住贩售的现行,被弄进戒毒所蹲了半年。
  所以陈铎也算立了次功,这次的民事案子,钟勇良便出力帮忙,肖川要的三十万赔偿被驳回,最后赔了五万。
  陈铎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月,肖川伤还没好全,就被家里人送到新加坡,找了个野鸡大学让他读书。
  肖家怕儿子再度头铁去招惹陈铎。他们很清楚
  ,肖川无论如何都不是打架的好手。
  钟勇良每次过来唠嗑,都要说小姑娘,因为他发现说别的,陈铎都无动于衷,唯独说到那小姑娘,才有点反应。
  他便常常提,说小姑娘为你跑断腿,帮你搜集证据,告肖川骚扰,还有视频为证。那视频直指肖川带一帮人去杆子帮为难她,逼她喝酒。
  陈铎忽然想起她醉酒那晚,心里揪紧,自己算什么男人,被她保护着,还将她推得更远。
  钟勇良见他露出为情自苦的模样,更来劲,又问小姑娘是他什么人,真够意思,天天跑派出所,嘴皮子利索,人又漂亮。如果是朋友,可以介绍给一个做老板的黄金单身汉。
  陈铎立刻义正言辞地替庄小蝶拒绝,说她才十九岁,不考虑这些,就算要考虑,也不会考虑老男人。
  钟勇良笑着问:“那她考不考虑你?”
  陈铎不语。
  “你究竟怎么想的?”钟勇良看他竟然为爱自卑,有些感慨,又忍不住抚慰:“她要是心里没你,怎么会为你鞍前马后,要是换成别人,看你打人那样子,早跑了。你说你好歹也算半个高材生,怎么就非要把自己搞得跟瘪三同流合污?”
  陈铎垂下头,长长的刘海垂在双眼皮褶皱处,如一片芦苇卷帘遮掩阳光,怕太过炽烈,照亮他颓靡的心境。
  其实他在被抓那天就后悔了,后悔让她看见自己失去理智。
  那时他一心想打死肖川,被判死刑也无所谓,曦曦死的那天,他也早该去死。
  是她唤回了他的理智。
  所以写了字条给她,等到做好一个月心理建设,就跟她坦白。
  坦白自己的罪过,坦白是自己的愚蠢害妹妹自杀,坦白他当年对母亲的偏爱并非一无所知,却一厢情愿地充老好人,和稀泥,维系表面和谐。
  他把自己剥开,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懦弱卑鄙。
  他被关了整整三十天,从看守所出来那天,以为她会来接自己,没想到来的是龚雪来。
  龚雪来在大厅等候多时,一见他出来,神情冷淡地说:“你拘留那天派出所就给我打电话了。我都没太惊讶,想着你还没把人捅死,也算长进了。”
  他也没给母亲好脸色,“就为说这个专程跑一趟,真够闲。”说完拔腿就走。
  龚雪来跟上,“上车吧,我有事跟你说。”
  陈铎没停,继续往外走。
  “关于庄可祺的。”
  他停下,转过头目光冷凝地看着母亲,“你又干了什么?”
  这次换龚雪来不停步,越过他,边走边说:“我能干什么,放心,没把你心上人怎么样。”
  陈铎跟随她上车,龚雪来并没发动引擎,而摸出烟点上。
  他看她点火的手指在颤抖,打火机划了半天也没点燃。他接过,轻轻一划,蓝色火苗骤起。
  龚雪来深吸一口烟,再绵长吐出,仿佛要吐尽胸中浊气。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吞吐心事。陈铎也没说话,陪着母亲抽完一支烟。
  母子两就剩这点默契了,他知道她借着抽烟稳定情绪,她也知道他为何一直不走。
  她将烟蒂摁进烟灰缸,“前段时间我去了你家,那女孩可真够厉害,我还没找她算账,她还倒削我一顿......”
  陈铎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又抽出一支烟,抖着手自己点上,“你是不是特别恨妈?”
  陈铎不语。
  “那天她给我看了曦曦的日记。”只这一句话令陈铎心脏骤然缩紧。
  他有些难以置信,可想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庄小蝶有通天的本事,干得出这事。
  他一语不发,母亲像跟神父忏悔一样,向他坦诚自己的罪过。
  那会儿她得知陈铎又进了派出所,趁机去找庄小蝶兴师问罪。没想到那女孩不但不怵,反而用日记拍碎她的面具,扯开了她做母亲的遮羞布。
  曦曦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伤心过,愧疚过,也气愤过,气曦曦脆弱。
  儿女自杀,旁人不忍议论死者,关注点自然会转移到父母身上。
  有些时候,她觉得曦曦在用死,暗暗指责她为人母的失职。事实证明,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可当时她不这么想。
  她也暗暗怪女儿不懂做母亲的用心良苦。
  当年她提议过将儿子女儿一起接到身边,是褚云没同意。她知道是自己的隐瞒,让褚云心生不满。要不是昕昕出生,他说不定都想跟她离婚了。
  她了解褚云,虽是温吞个性,但脑袋里一根筋,容不得半粒砂。要不是陈铎争气,同样入不了他的眼。当年能把陈铎接来培养,已经是大大不容易。
  褚云宠爱亲生女儿,也欣赏继子,但唯独不愿意理会继女。只因为昕昕怕姐姐夺走他们的爱,褚云便纵容女儿的醋意,也享受女儿的依赖。
  可她骗不了自己,她的确偏心,嫌弃过曦曦不争气,也怪过女儿不自爱。当年愿意答应陈铎送曦曦出国,第一是心疼女儿被伤害侵犯,第二是怕女儿跑去跟陈铎说,影响他出国。
  她一辈子都在权衡利弊,将真心往后挪,利字放中间,算计半天,反算计了自己的女儿。
  纵然如此,曦曦到最后都没怪过她,还向她道歉。
  这让她如何自处,曾经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还将恶意揣测加诸在女儿身上。
  那天下午,她看完日记,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脆弱,沉默离开,回到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哭到虚脱。
  自此后,她患上失眠症,更年期症状加剧,每到夜晚,潮热、心悸、头疼翻来覆去折磨她。她听说自杀人会下枉死地狱,便去寺庙供了一座小金佛,为曦曦积福报,盼她早日投生,投到好人家享一辈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