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哈哈,好巧。”阿离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对方不笑,神情平静又沉默。
阿离任由姜满推她过去。男人身材高大,阿离路过他时低着头,看不见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但他的影子如山般挺立,风轻略过他时,墨发轻飘,似是故意要触碰她的影子。
这使她浑身一惊,以至于重新想起那道凌冽的剑意,因而忙不迭地扭过头去,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紧攥。
所幸那仆人见他们相处融洽及时撤走,阿离眼疾脚快地移开了距离,一副表面和谐融洽、背地里却厌恶至极的模样,碍得对方眉头紧皱。
阿离挪步来到姜满面前,几缕长发被风挽起,随意又自由地飘扬着。
“什么忙?”
心底冷意未消,阿离暂时不想和祁渊讨论合作的事情。
姜满笑着将一碗米塞进阿离手中,“将这碗里的米均匀地撒在府里的各处,记住只能撒在路上,别撒进屋子里。师妹,麻烦你了。”
这声师妹喊得倒是亲近。
没反驳,领了任务,阿离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离开。
在她身后,一束目光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
从小叛逆的妖怪是不可能听道士的吩咐的,她答应姜满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打探江府,查找线索。
阿离将碗中的米粒小把小把地撒在了江府各处,在撒到一间焦黑的屋子面前时,阿离停了一下。
她望向被大火焚烧过后破败不堪的木头,眼中仿佛正在浮现出当时的绝望情景,那是连大雨都浇不灭的大火,这火来自地下,蔓延、蔓延,然后升天。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它们被焚烧过,生命早已归零。
不敢再看,阿离转头,继续她的任务。
碗里的米很快没了大半,阿离最后行至一间房前,绕了一圈撒上米,最后踏上了台阶,推开了房门。
这便是江家小姐现今住着的屋子。
今日落雨,天蒙,加之屋内之人邪气太重,无人敢靠近,遂而无人前来掌灯,屋内一片漆黑。阿离心神一紧,掌心处施法化出一团小火,方使她能勉强观察屋内大概。
江南多雨,是以白墙黑瓦。屋中家具,皆是由江南上好黑木所造,隔着一道苏绣屏风,最里边是一张漆黑木床。
床前纱帐厚重,从外往里看,隐约可见床上有女子的身形,但她就像一张轻薄的纸片般躺在床上,了无生息。
阿离屏息,周围的气氛霎时诡异起来,在即将碰到面前的纱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阿离。”
手中的碗剧烈一抖,白色的米粒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堆成一小片。
“主人未允许,擅闯?不合适吧。”
说话的人倚在门槛上,狭长冷峻的眸光低落,扫了一眼地上的米粒,又重新将目光放在里屋的小妖身上。
阿离憋着气,脸颊两侧起了红晕,僵着身子转身走了出来,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在。
气氛极其安静,阿离试图狡辩,“路过而已。”说完就要走,却被祁渊出声叫住,凌历之中夹杂着些许责怪的冷意,“这么不待见我?先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要和我合作吗?”
说到合作。
阿离被迫与他对视,心有余悸,可语气却依旧风风火火,“我已经进了花月楼,有了和你合作的资格,说吧,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结果就行。”
“我还没想好。”
阿离性子向来直来直往,所以一听祁渊这左右为难、犹豫不定的语气便直冒火气,“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出去单挑,谁赢了听谁的。当然,前提是不用法力。”
她毫不客气,不加掩饰地释放了自己的敌意。
另一人却觉得好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没有求你。”
阿离特别讨厌‘求’这个字眼,她很骄傲,仿佛一株独立于远山之巅的艳美之花。
片刻沉默,祁渊注意到阿离的手心正赌气般紧攥在衣袖中,他的气息也跟着不顺畅,心跳也跟着乱糟糟。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祁渊正色道。
“我是妖界使者,只要案子和妖怪有关,我都理应在场。”她抬眸,那是一双无比较真又宁死不屈的眸子。
祁渊静默的看着她,嘴角勾起淡淡嘲讽,最后化作一声冷笑。
“好啊,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当下江府之中是何种情形,使者大人能否为我分析分析?”
又是考验?
“现下这所谓的驱邪法阵空有其表,因为你们根本不用驱邪,而是降妖,我说的可对?”
祁渊与她对视,“哦?为何?”
“无邪,何用驱。江府的异样,不过是妖术所致的障眼法,这妖道行不浅,但并非毫无漏洞,只要破了眼下的障眼法,江府必能重见光明,而江小姐的病,则是另一种术法,至于是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阿离便转头要去寻罪魁祸首,却不料立马被拉了回去,带着厚茧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那是一种滚烫的温度。
“你说对了,但是别看,小心被吃了。”沉沉的语音吐在耳边,像梦里的远音。
厚重的纱帐里冉冉升起一团黑影,像梦里的鬼怪,一阵风声略过,它朝他们咧开了笑脸。
薄唇轻启,祁渊无声的念了一句复杂的咒语,那团黑影才堪堪被压制下去。
就是这时,阿离突然一把掰开他的手掌,面红耳赤地溜走了。
祁渊见了那红彤彤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二人一前一后返回,阿离有意无意地隔开距离。
“你们比我先来,定也是看出了其中端倪,那为何要费力布这样一个法阵驱邪,而不是捉妖呢?”
“是因为方才房间里的东西,对吗?”
方才她虽被捂住眼睛,但却也听见了动静。这东西邪乎至此,为何祁渊可以得心应手地应对?
他有什么特别吗?
阿离猛然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自己能力倒退才无法察觉,无关祁渊的事。
祁渊听完阿离的话,幽深的眸子落在她圆滚滚的后脑勺上,思绪飘到遥远的从前,突然他自嘲似的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明伶俐,而唯独对他,彻头彻尾变了个样。
道士默言,他看着面前的妖怪旗开得胜般走在前面,墨发如瀑,缕缕发丝被风挑起,肆意飘扬,他盯着她的影子,一再从中读出熟悉的字句,他张了张口,想要争辩什么,奈何阿离愈走愈远,就像她一直在努力地拉开和他的距离,忽视他,抛弃他。
于是他不再开口,装作哑巴。
人间一百年前后,终究是不一样的风景。
姜满还在阵中心跳大神,旁观此景,阿离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离交差还有两日,找不到凶手,怕是两边都无法交代,即便是这样,难道她还要站在这儿陪他们演戏?
要不要回去查探江小姐的情况?
但祁渊肯定会阻止她。
踌躇不定之时,面前的法阵似乎有了动静,姜满手中的杖铃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最终指向了江小姐闺阁的方向,猛地一晃,脱手飞了出去。
阿离惊呼一声,想动身追去,却不料身旁的人先她一步飞掠出去,还顺手将她拉回,避过满地雪白米粒,阻了她的行动,不多时白墙黑瓦之上多了两道缠斗的身影。
祁渊提剑而去,招招迅猛,势如破竹,将另一人打得节节败退。待退至檐边,那蒙面之人竟巧然一晃,生生将那道冷冽的剑锋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蒙面之人突然奋起,全力往祁渊后背刺去。
这是一个来不及反应的姿势,祁渊没准备格挡,反正受伤了也没人在乎,若是真伤了,说不定能幸运的换来某只妖怪的一丝怜悯。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费了心思去妄想,这叫自欺欺人。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未到,祁渊提剑转身,才发现阿离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此刻正接替他和那人扭打在一处,不分伯仲。
虽说失去了妖心,无法凝聚妖力,但阿离从未懈怠过修炼,她的身法功夫近乎无懈可击,因而如今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远比常人想象中的多得多。
阿离的本命神武是一把名为赤羽的血色短刃,出招时,赤羽随手腕一转再刺,直逼对方命门。
正是热血沸腾之时,东南方向却突兀地传来了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无比尖锐,似是魂魄被生生抽离的那种撕心裂肺之感。
东南方向,那是何处?
来不及想,阿离一心一意地想要拿下面前之人交差,但不料对方面对她狠厉的招式竟然丝毫不躲,受了一刀后,方捂着胸口留出的血液闷哼一声,声音极为悲切地唤了一个名字。
“茗儿!”
刀刃停在半空迟迟未落下,阿离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腕上多了一道桎梏她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