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73节
  景熙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向来是愧疚多于其他,事实上,除了最看重的已故长子,他对其他儿孙都比较淡漠。
  璐王问候圣安之后,便单刀直入,痛陈过往。
  他自八岁入京为质,身边不是最亲切的父母兄姊,而是厂卫的耳目探子。
  他在宫中战战兢兢生活了十几载,看到东厂所谓的审讯定罪,多有诬陷、挟私报复、收受赃款胡乱抓人替罪的勾当,法司的许多官员明知内情却不敢擅改,只因先帝宠信宦官,一味的压制言路,这也是天灾异象频发的原因。
  听到天灾异象,皇帝面露不悦之色。
  璐王浑然不察,只继续说道,希望父皇即便不裁撤东厂,也一定要将丁盛叔侄依律处死,并将其余涉案的东厂太监一并流放,收紧厂卫的权利,凡缉拿人犯必须持有刑科给事中签发的驾帖,选用谨慎敦厚的宦官执掌东厂,每六年更换一次,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冤案发生了。
  璐王抬手加额,俯身拜倒:“宦官擅权的后果,远比文官膨胀的危害大得多,还望父皇慎思,切勿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皇帝眯眼看着璐王,分明自己的儿子,倒像是代表文官来跟他谈判的使者,他们希望双方各退一步,不逼他裁撤东厂,但一定要处置丁盛叔侄,并任用他们满意的人选接管东厂。
  “璐王最近跟文官走得很近?”皇帝问。
  璐王顿一顿,抬起头,神色坦然道:“父皇令臣多读孔孟之学,臣便与几位经筵讲官请教学问,并未言及朝政。”
  皇帝点点头,闭目养神。
  身后的吴用察言观色,示意璐王可以告退了。
  皇帝毕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昏聩的一笔,尽管心有不快,还是同意了璐王的请求,但也在事后召郭恒进宫议政。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明年的京察,他要大洗牌。
  ……
  郭恒回到翰林院,叫的不是陈琰,而是周沂,两人在签押房中不知说了什么,周沂阴着脸从里面出来。
  陈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沂又不肯说,只好去问郭恒。
  郭恒语气不善,反问陈琰:“是周沂告诉你,钱其浈死在了诏狱里,也是他暗示你,杨贯是会试诬陷你的幕后主使,是吗?”
  “是。”陈琰直言不讳。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是为了老师好。”陈琰道。
  “他利用了你。”郭恒道。
  “学生不介意。”
  “我介意。”郭恒道:“我说过无数次,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无须替我操心,更不要惹是生非,都当耳旁风了!”
  没头没脑的,陈琰觉得自己被当成出气筒了。
  “出什么事了,老师?”
  “周沂擅做主张去找璐王,代表为师,给璐王送了个顺水人情。”郭恒阴阳怪气地说。
  陈琰不置可否,周沂拿这件事向璐王示好着实不太光彩,但人往高处走,也无可厚非,又看在周沂曾帮过他,实在说不出刻薄话来。
  “罢了,”郭恒叹道,“耐不住寂寞的人,是留不下真心的。”
  一个月后,周沂授左春芳左中允,充任璐王府讲官。
  “开坊”是翰林官员飞黄腾达的前兆,同僚纷纷向周沂道贺,陈琰劝郭恒稍微和气一点,别像掉了钱袋子似的。
  郭恒黑着脸将他撵出门去。
  ……
  璐王劝谏陛下切勿因小失大的事,瞬息间传遍了京城,唱琴书的先生把他的事迹编成了曲儿,满朝皆称颂璐王是高风亮节的贤王。
  “闲王?”
  平安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京城最大的烤鸭店里——为了防止他骚扰郭恒,夫妻俩每逢休沐都会带他到处去玩,不出一个月就逛遍了京城。
  平安嚼着油而不腻的卷饼烤鸭,好奇地问:“有多闲,不用上学吗?”
  陈琰嗤地一声笑了,告诉他:“忠恕仁孝曰贤,洁己自修曰贤,宽厚恻隐曰贤。”
  “听上去真的很贤啊。”平安小声问:“他的封号就叫贤王吗?”
  “叫璐王。”陈琰道。
  璐王……平安刚来京城时就听说过他,前年的海啸,他将两年岁赐全部捐出用于朝廷赈灾,其余勋贵也在他的带领下慷慨解囊。不然以现在的局面,南北边烧钱一样的打仗,国库的存银左支右绌,赈灾钱粮根本无法顺利下发到各州县去。
  而且据《奸臣录》描述,此人也是一位十分贤能的亲王,谦和有礼、乐善好施、仁爱百姓……
  要跟璐王搞好关系啊,平安想,不能轻易跟道德标杆对着干。
  平安道:“爹,您要多跟这种贤德的人走近一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陈琰再次解释:“你二师祖不是‘墨’。”
  “我也很希望他是‘朱’。”平安道:“您别着急,待我调查清楚……”
  “还查,”陈琰瞪他一眼,“三法司都已经结案了。”
  “嘎?”平安傻了眼。
  三法司介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他?
  陈琰颇为嫌弃地看着他——人菜,瘾大,反应还慢,你这样没定力的小朋友,还学人家查案子,随便给点好吃好玩的就忘乎所以了。
  第69章 陈平安,指着杨学士鼻子……
  平安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在干什么?他干了什么?摩拳擦掌打算查清二师祖的秘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好像都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爹,您不觉得太顺了吗?”平安问。
  陈琰狐疑地看着他。
  “看问题要跳起来看。”平安又道。
  二师祖想收拾东厂,丁虎就冒了出来,二师祖想控制局面,璐王又冒了出来,难不成二师祖也掌握了对孔子像许愿的诀窍?
  陈琰累日以来隐隐的不祥得到了作证,大理寺三年未破的案件,就这样轻易破了,还牵出了丁盛这样的大太监,就连老师也开玩笑说,背后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一直在给他递刀子。
  ……
  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平安就收到了两个消息。
  陈琰问他:“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都行。”平安道。
  “郑先生要辞馆,临时找不到合适的先生。”
  所以陈平安小朋友又失学了……
  平安欢呼一声:“爹,好消息说完了,坏消息呢?”
  “……”
  陈琰满头黑线,极力忍住想要揍娃的冲动,道:“你小叔公中举了,第十七名。”
  平安从炕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去找鞭炮,小叔公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一等一的大喜事,只得吃一顿涮锅庆祝一下。
  “不对呀,这是两个好消息啊?”平安问。
  陈琰撸起袖子要揍人,平安“哇”地一声跑了出去。
  ……
  郑先生要辞馆,专心备考明年的春闱,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陈琰也很支持,并表示需要借阅书籍时依然可以来找他。
  只是郑先生一走,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接手。
  不是无人应聘,而是应聘者太多。
  那些府学、县学的生员,尤其与郑先生有旧交,了解他的学问水平的,不论家贫还是家富,纷纷前来应聘。
  谁不知道学问平平的郑行远自从在甜水胡同任教,学业突飞猛进,乡试一举取中全省第十二名。
  陈琰一时不明白他们是想来授课呢,还是镀金呢,总之一个比一个动机不纯,这种人怎么教得好学生?
  何况郑先生虽没有超世之才,可他学业扎实、人品高尚、勤勉认真肯钻研,这些才是人家考中举人的关键。
  陈琰看不上的人,翰林院的老神童们自然也看不上,挑来挑去不满意,只好暂时解散学堂。是再为他们找名师,还是在家里另请西习,那就各凭本事了。
  平安失学在家的第三天,林月白就跟陈琰告状:“你儿就像一条脱缰的野狗,带着阿蛮他们满胡同疯跑,一胡同的孩子都不读书了,跟着他们跑,隔壁的黑狗见到他们都哆嗦。”
  她三天以来不知道挨了多少投诉,本打算去铺子上看看的,愣是没迈出这个门去。
  “还有,你儿不知跟谁学会了翻墙,翻的上瘾,没什么能挡住他的地方了。”林月白道。
  陈琰眨眨眼,没有吗?翰林院啊。
  光溜溜的高墙足有一丈半高,墙顶插满了碎瓷片,又有军卒守卫,不信他还能翻过去。
  不读书是吗?浩如烟海的经史文章淹了他。
  “太胡闹了。”平安背着小手在屋里踱步:“翰林院乃为国储才之地,怎么能带一个小孩子去呢?若是被上司知道……”
  陈琰道:“掌院学士是你二师祖。”
  “……”
  平安愣了愣,又道:“但是,我去翰林院,阿蛮和小福芦就没有书读了。”
  “你晚上回来教他们,正好算作温习了。”林月白提议。
  “……”
  陈琰道:“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平安垂头丧气地洗洗睡了。
  ……
  次日一早,陈琰散朝之后,车夫便回家去接平安。
  平安拿上他的小书箱,跟着门房的小吏穿庭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