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元丰四十一年,桐州锁妖塔塌陷,妖魔肆虐;同年,襄州决堤。四十二年,瘟疫横行。萧青雨是四十一年被崔含真从龙脉带走,他们自瀛州一路南下,直到四十二年才赶到襄州。”
“陆植告诉我,柳寒霄也是四十一年才出现在人前。但我四五岁的时候应当就见过他,如此看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藏了起来。并且我怀疑就是藏在龙脉之下。”
卫莲舟:“同一年,几处地方生事,绝不会是巧合。”
薛鸣玉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你方才不还说去过陵山?有查到什么吗?陆植说屠善每年这时候都要去陵山或长或短呆一些日子。”
“你总提到这个陆植,他的话可信吗?”
卫莲舟那会儿刚看见陆植竟也住在院子里,还对薛鸣玉十分殷切的模样就不禁诧然。待看见她们同桌吃饭就更觉惊异。
那个眼高于顶的陆植竟忙里忙外的,转得像只陀螺,倒像是个小厮。
“河水都冻起来了,你哪里抓的鱼?”
“我找了根趁手的木棍对着那冰又敲又凿,才勉强钻出个洞来,只是倒霉,鱼还没抓到,人先掉进冰水里了。得亏我反应快,扒着旁边冻实了的冰爬出来了。又费了好大功夫才捞上来一条鱼。”
他的脸茭白,即便身上换了干燥温暖的衣裳也还没捂出几分血色,显然冻得不轻。端着碗的手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破了皮,被擦出许多道细小的血痕。
卫莲舟笑着摇摇头,对他那点心思一眼便看透了。
可薛鸣玉到底是心软,安慰他道:“真是可怜,那你今儿个的柴不用劈了,早些回屋里歇歇罢,留到明日再劈。”
“明天有明天的活。”陆植笑着对她道。
她不以为意,“那便天不亮就起来。”
“都听你的。”他看着她,“还合口吗?比萧青雨应当不差什么吧?”
薛鸣玉一顿,她的眼神中透出了然之色,若有所指道:“你好像对萧青雨的死很乐见其成?他不在,我看你劈个柴都比先前有劲。”
“……怎么会?我和他又没什么过节。”
陆植低下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
“可信,我去过龙脉了,也确实没碰上屠善,倒是误打误撞碰见了柳寒霄。”她把那天的经过细细告诉他。
“陵山有谁在吗?”
“活人没见到,只有个死人。”卫莲舟回忆着当时所见情形,碑石都是用的顶好的白玉,便是那些山门里都罕见,竟被用来刻死人碑。碑上只有个名讳,其余封号悼文一概不见。
“此人名为顾贞吉,我后来去翻了些史书典籍,发现她在前朝末年活跃于平襄一带,死于太初元年,有个别号叫‘南华仙姑’。”
顾贞吉?
听到这个名字,她有种意料之中的落定。只是薛鸣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面的话,不觉困惑道:“没了?”
卫莲舟听出她言下之意:“她被前朝当做过叛党,后来又为新朝所不容。凡是有关她的记载都被删减焚毁得所剩无几了。就这些还是我亲自跑去平州在几个村子里打听出来的。”
“屠善呢?就没有提起她的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屠善既然年年祭拜她,可那些乡民却说顾贞吉向来是独来独往,身边唯有一条白蛇,是她幼年所救。而后白蛇有灵,便认她为主,从不分离。直至顾贞吉身死,那条白蛇也忽然失去了下落。”
“屠善,是妖?”
薛鸣玉慢慢抬起头。
第47章 四十七朵菟丝花
◎……◎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有什么白日里再说,歇息罢,我去给你烧水。”
“你烧水,叫陆植看见了岂不是灶膛平白生起火来?也没个人影。”
“那就正好让他以为撞鬼了,吓他一吓。”虽则桐州之事陆植不过只是旁人驱使的一把刀,论根源怪罪不到他头上。不是他,总归也有别人来。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卫莲舟如今仅是一缕魂魄,但终究有人的心肠。故而很难不迁怒于他。
薛鸣玉便不再理会他,任由他去了。结果陆植早已睡下,丝毫不曾被他惊动。卫莲舟服侍她洗漱完,催她快快去休息。
她侧身躺在榻上,忽而睁眼问他,“你能不能照着萧青雨的剑谱给我写本心得?”她得了他的东西还不大会用。
“不劳你费心,你不提,我也要写给你的。”卫莲舟把灯吹灭,省得晃她的眼,只点了一支蜡烛,借着这点昏黄的光映亮小半张纸。他坐在桌旁,提笔略蘸了蘸墨便思索着写起来。
墨是纯正的黑色,勾在雪白的纸上,看久了越发让他生出几分虚晃不踏实的感觉。这一个又一个字盯久了,竟觉得陌生,就如他此刻还隐隐以为自己身在梦境。
或许他并没有死,后来的许多事也并没有发生,他只是仍旧同薛鸣玉缩在溪桥镇的那处宅子里。薛鸣玉一如往常在睡觉,他在批她白日里做的文章。
卫莲舟倏尔停下笔。
他转身去看薛鸣玉——她睡觉总不老实,大冷天的手臂还要搁在外面,也不怕寒气入体,把骨头冻得疼。他瞧了一眼,果然如今还是这个毛病。
走过去想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却碰不到她,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手从她胳膊穿过,像雾,却还不如雾。至少雾是白茫茫一片,看得见也摸得着,虽会散,可到底存在过。
他却不存在了。
神色不由黯淡几分,然后小心翼翼从她手臂下扯出被角把她肩头捂得严严实实。
在他转身坐回去背对着她的刹那,薛鸣玉睁开了眼,眼中清明无比。她默不作声盯了会儿他的背影,才慢慢阖上眼,仿佛一无所知。
卫莲舟写了一宿,最后捱不住倦意便吹熄了蜡烛,支着额头睡了。薛鸣玉醒来时没叫他,自顾自去洗漱。出了门,陆植果然一大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见她起得早,还惊讶地走来。
“我熬了粥,你用些?”见她这身装束整齐利落,显然是要出门,又劝道,“我替你再拿件大氅来,今儿个风大,冻着可不好。”
“太累赘了,我不要。”她叮嘱了他不要进自己的屋子,便去寻崔含真。结果他门窗紧闭,约莫是没起身。她遂扭头往附近树林里走去。
*
崔含真自打萧青雨死了,就没休息好过,总是以为山外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就要爆发。这迫使他早早未雨绸缪起来,竟比闭关时还要专心于修炼。
夜里他又苦苦琢磨了数个时辰的心法,熬了一宿这会儿刚勉强躺下,只觉脑中有几根筋跳得慌。正闭目养神着,却猝然听得窗户咚地被什么弄响。
他立时睁了眼,复又起身。
纳罕走去看,竟是只小雀在一下一下地啄着窗户。崔含真不觉以为稀奇,将将把窗打开,却见一枝腊梅自旁边斜斜掩入窗景。
这腊梅开得极好,红艳艳的,簇着团火似的,仿佛一支蜡烛霎时映亮了窗棂的白霜。花枝在一只手上被捻了捻,而后从窗外探进头来。
尽管不见人影,崔含真岂能猜不到是谁?他笑叹一声接过,但听她道:“你不是昨日早早回来了吗?怎么睡得比狗早,起得竟比山上养的鸡还晚?”
崔含真忽然觉得那几根筋跳得更厉害,更磋磨人了。但他犹然维持着和煦的笑容。
“我一宿未眠,刚合眼。”
“那真是巧,幸亏我来得早,不然你睡沉了,我可不就白走一趟。”薛鸣玉又让他瞧这鸟。他一眼便识破这鸟被施了法术,怪道会用尖尖的喙啄他的窗。
“你要它来的?”
“本想破门而入,恐你衣冠不整;又想用石头砸窗户,又怕手劲控制不好,给你砸个大窟窿。恰好见了这鸟,我便心生此计。如何?”
崔含真叹道:“咒语确实用得精妙至极,竟不像个生手。你自己领悟的?”
“我既没有慧根,又没有道心,哪里能领悟这些?我对着书一道道法术背下来的。”
“勤勉有加。”他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吝赞许。
“那拜师的事?”
“可。”
见她如此勤恳向学,他仅剩的那点忧虑也顿时消散不见。修行之道,不怕资质差,就怕性情惫懒,胡乱度日。崔含真这边应下,那边薛鸣玉就要他传道授业。
他无可奈何地被催促着,简单拾缀了下就领着她往后山去。
“论及修行,重中之重便是要静心。心不静,则道不通。”
过了一夜,先前被她那把火烧得滚烫的湖水又结了冰。二人于冰面上盘腿打坐,崔含真闭着眼睛声音轻缓地教她如何引导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流动。
这看似简单,做来却不容易,尤其像薛鸣玉这样不通医理之人。
她时常找不准穴位,以致运气到一半却不了了之。崔含真说,幸亏她心智坚韧专一,否则似那等胡思乱想,心不在焉者照她这个错法,十有八九得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