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伺机报复?”我又仔细打量了前面的少年一下,“消灾面具?”
  鬼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山里,只能靠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认人,这个幽灵穿着打扮都无什显眼之处,只有那个消灾面具,做工精细,鲜艳又亮眼……
  等一下。
  几十年里培养了十几人,但是活着出师、加入了鬼杀队的很少很少,少到只有一个人。
  “是鳞泷老先生吗?”我想起耀哉说的富冈和锖兔的故事,“狭雾山的前水柱培育师?”
  “这么好猜吗?”他不笑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一定让老师蒙羞了吧?培育不出弟子的培育师,我从真菰那里听说过……”
  “没有这回事,一点都不好猜,”我一点都不谦虚地否认了,“我能一下子就猜出来,是因为我聪明,还记性好。”
  幽灵的低语一下子卡住了,他转过头来看我,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好吧,确实聪明。”
  “我哥哥是最聪明的!”无一郎骄傲强调。
  我:“……”默默捂住无一郎的嘴巴。
  虽然是我自己先提的,但小朋友这么认真,就很让人羞耻。
  他真的很会唤醒人沉睡的良心和羞耻心之类的东西!
  幽灵:“噗。”
  又走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就是这里了。”
  我听见了。
  新鲜的人类的味道,对已经饿了至少一年的鬼来说具有十分的吸引力,只看那两只惨成这样还在流口水的宠物就知道了。距离这么近,那只鬼已经在窃窃的发出惊喜的笑声了。
  无一郎看了我一眼,向前两步,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露出一片被暴力摧折过的平地。月光洒在那堆肉山一样的青绿色的躯体和周围或坐或站的诸多身影上,被渲染上诡异的血红色。
  真是浪费了这片豁然开朗的好风景。
  “哥哥,它好丑。”无一郎也有同感。
  肉山挣了挣,裹挟在它身体表层的一只只手臂层层叠叠,枯木死皮,污水起浪,像爬了满身的蠕虫,看着既恶心又掉san。
  难怪幽灵叫它手鬼。
  “小,兔,子~”它嘻嘻的笑,难得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两道弧线,说话自带混响,“还是两只一样的,是雄的,还是雌的?一定很好吃吧~”
  无一郎瘫着脸:“哥哥,尸体在说话。”
  “忍小姐说想要试验品,”我摇头,“还是拆了带回去吧。”
  “好的。”无一郎仰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拔出刀来,“我尽量——”
  这一刀出得轻飘飘不含烟火气,薄荷色弧光如雾中水汽,在银亮月光下薄薄的氤氲开来,把皎皎明月都打上一层霞光。
  “——切完整点。”
  金石相击的铿锵声里,两条被手臂环绕着的腿,沉沉的掉到地上,肉山也轰然倒地,激起大片烟尘。
  无一郎落在烟尘的另一边,在手鬼的怒号声中无悲无喜地转身,连发型都没乱,就很有天赋流选手的格调。
  然后他低头打了一串喷嚏。
  就是,鬼都臭烘烘的嘛,还扬了好多沙子。
  我也打了一个,然后再抬眼就看到面前一只手急速放大,手后面是长长、长长的手臂,再往后是手鬼那蠕动着的躯体*。
  在幽灵的惊呼声里,它把我抓了过去,紧紧贴在自己的脖颈边。
  “别乱动,小兔子,不然他就要变成肉泥了。”
  无一郎打完喷嚏,捂着鼻子抬起头,眼睛都有点发红了:“你在威胁我?”
  “是啊,谁让你一上来就砍掉了我的腿。既然你这么强,那我总得想办法逃走。”
  “……”无一郎张了张嘴,无奈道:“哥哥。”
  “原来是兄弟。”手鬼眼睛弯弯,“真好啊,兄弟情。”
  我好奇提问:“你还知道兄弟情?你有兄弟吗?”
  “我当然知道,除了兄弟情,我还知道师徒情,你知道吗?”它全身的手都游动起来,挠痒抠地,刨土扯树,就像犯了多动症。
  各种各样令人牙酸的噪音里,它打开了话匣子:“就像鳞泷左近次,就像那个人一样,我吃了他所有的弟子,你说,他会痛苦吗?嘻嘻,他的弟子痛苦得不得了,就像那个小女孩,愤怒得连刀都拿不稳了,被撕开的时候还在骂我呢……”
  我默默地看着它。
  “但那只是暂时的。”它又神经质地平静了下来:“死的痛苦只是一时的,只有活着,无休止的活着,才能感受真正的痛苦。嘻嘻,你觉得呢?”
  手鬼问无一郎:“你觉得呢?你想要死,还是要痛苦?”
  幽灵们默默地注视着这里,无一郎也默默地注视着这里,于是它又笑开了:“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你们兄弟,今天只能活一个……你选哪个?”
  “我们的选择不重要吧。”
  我打断它的自我陶醉:“但你活到现在,明明有这么多白天,明明有这么多晒太阳死去的机会,却还是苟活到了现在,你的选择已经很明确了。”
  无一郎手腕一振,收刀回鞘,转过身来扫了它一眼。我从原地溜达着走过来,把稀里哗啦撒了一地的零件装进符咒,低头跟它茫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咯……我怎么咯咯咯……”
  手鬼没有手了,在它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时候,幻境外的无一郎蘸着忍小姐特供的特制药肢解了它,那是一种麻醉的毒素,可以有效阻止鬼的再生。
  也没有声带了,无一郎不喜欢它说的话,肢解到脖子的时候干脆削掉了。
  现在一想好像是有点残忍了,我蹲下,决定带上我弟弟的份,给它一波临终关怀。
  “我是怎么做到的?这是我的特技,你没见过,当然防不住啦。”
  “什咯、么……”
  “雾之呼吸,一之型,”我一字一顿,“反派死于话多。”
  还是教科书级。
  麻醉终于作用到它脑子了,它长长的咯了一声,当即死不瞑目地昏了过去。
  “……”
  一片奇怪的沉默里,幽灵有点艰涩地问:“那个,你这个招式,认真的吗?”
  我很想说是,但这艺术在这个时代可能还是超前了一点。
  而且想想其他呼吸法的名称,什么垂天远霞晴岚风树流流舞……万一以后大家一起出任务,别人一句霞散的飞沫,我来一句反派死于话多……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
  “开玩笑的,”最后还是屈服于脑海中的画面,我想了想,还是改口了,“这一招是利用声音诱导作用于感官和大脑,修改神经元突触对各种神经递质的敏感度,让视觉和感觉被无限削弱然后……”
  说到这里,施术的契机也很明显了,就是在手鬼倒地发出老大一声响的时候。鬼的感官比人类强好多倍,欺骗起来事半功倍。
  但无一郎和幽灵君都露出了已经升华的表情。
  无一郎:“哥哥……”
  幽灵君:“这是什么……”
  “这是生物学!”我没忍住,狠搓了一把无一郎的呆呆脸,就很尴尬,“算了总之就是借助声音的意思……所以这招就叫寂静之地、唔,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很顺口。
  我沉思片刻,没思出来,但还是很郑重地顺从了本心:
  “这一招,就叫寂静岭吧。”
  第291章 霞云之下
  住在狭雾山的培育师,富冈义勇的老师,前水柱鳞泷左近次,这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月光清凉如水,虫声阵阵,有穿着薄荷底白槿纹羽织的少年敲门,笑盈盈地向他问好。
  “打扰了,鳞泷先生,我是鬼杀队的新人,野凉,你直接叫我凉就好啦。”
  他这样做自我介绍,语调也轻盈,背着手微笑的时候,仿佛能闻到白槿花的丛丛清香。
  如果说到这里鳞泷左近次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那接下来的画面就好像给他当头泼了一桶寒冬腊月的冰水,让他陡然清醒。
  凉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让”的动作,面上笑容不变:“受人之托,来送迷路的小孩子们回家。”
  “师父!”
  “老师!”
  “老头子!”
  “鳞泷先生!”
  一个,两个,三个。
  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们,他一个个目送着离去,而后再也没有回来,连午夜梦回之际都从不回头来看他这个不争气的师父一眼的孩子们。
  八个,九个,十个。
  鲜艳又显眼的消灾面具,跳动着奔跑着向他扑来,不管是嚣张得无法无天的臭小子,还是文静得话都很少的小姑娘,都带着笑容簇拥过来。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已经沉睡在紫藤花包围的山间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孩子们互相逗趣着,而对他都是一样的欣悦与孺慕,融洽得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一个大家长,和家长养育的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