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至星辰 第90节
  他和骆卓丞都不是那种说话做事不过脑的人。
  真如今天这样被他找上门来,骆卓丞不可能不列举证据,为自己和儿子们自证清白。
  而他再急再气,总不至于蛮横到不听一句解释,就坚决认定是骆大公子或骆二公子要撬他墙角。
  所以,如果“dane”一方蠢到以为如此拙劣的伎俩就能挑拨他对骆家出手,那么大概率没本事在伪装身份时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毕竟有一点不可否认,便是虽然前后加起来不过四次交集,但那个“dane”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骗过了他,让他始终没怀疑过“dane”的身份另有其人。
  思及此处,沈羡之本就清冷沉敛的神色蓦地一变,较常人略浅的棕褐色眼底更添了几分冰寒雪色,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锋锐至极。
  “姐夫,咱有话好好说行不,你这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
  季霖兮被他身上骤然凸显的威压惊得一激灵,几乎是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身体往远离他的方向弹出半米。
  “玩笑归玩笑,想撬我姐偷你的家真没那么容易,你就算信不过我姐,也该对自己多点信心,她要谈着你还能图谋不轨别人,那她就该带着她的择偶观上天。”
  “上天?为什么?”眼见父兄的神色微妙复杂,视频另一边的骆姝悦终于寻到机会,不解地同季霖兮搭上了话。
  季霖兮微微侧过精致面颊,同为想法单纯,事到如今仍然不觉事态要紧的半大孩子,他倒不介意与骆姝悦闲聊几句。
  “哈哈,当然是上天去当迎战三体人的面壁者呀,这么离谱的事都干得出来,哪个破壁人能搞清楚她要闹哪样。”
  只是季霖兮有所不知,他这张嘴今天着实开了光,季沐子此刻,还真在对峙一个所谓的“破壁人”。
  她一路搭乘沈廷琛的车抵达那家装潢考究的餐厅,刚一踏入预定的包间,就见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沈梓瑜。
  包间里的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雅致的香氛气味,但季沐子就是从这时开始,觉出一些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来。
  沈梓瑜身量高挑,将近一米七,脸型英气,鼻梁很高,五官颇具锐利的精致感,根本不是唐媛那种可爱类型的女孩子,完全不匹配她甜美系的妆容和穿搭。
  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身边想必不乏各界名流,时常会出席他们那个圈子的社交场合,怎么会长到十七八岁的年纪,连自己适合什么风格都不清楚?
  而且虽然表现出了一副超级喜欢她的模样,言行举止却都透着股刻意,将追星行为进行得极其模板化。
  简直像是那种常年蹲点机场接单的专业粉丝,谁家经纪人给钱,他们就负责给谁提供作为明星被追捧的情绪价值。
  在季沐子到来之前,沈梓瑜已经点了不少菜肴。
  沈廷琛做戏做全套,在季沐子落座后,又绅士地召来侍者,温言询问她的口味偏好,体贴地加点了五六道餐厅的招牌菜色。
  雕花的骨瓷餐具反射着顶灯的温润光泽,一道道精美的餐品上桌,很快铺满了桌面。
  他们一共只有三个人,这些菜的分量,足够他们从中午吃到晚上餐厅歇业。
  季沐子既然选择来赴约,总不好敷衍着吃两口,那边人家为了款待你点的菜都没上齐,就提前找借口离席。
  便只能全程硬着头皮,与沈廷琛兄妹边吃边进行着不咸不淡的尬聊。
  吃到七八分饱时,她也已经喝下了三杯沈廷琛倒给她的红酒。
  季沐子的酒量不错,反正不至于被三杯八度半的红酒放倒。
  她清楚自己这张脸容易招来烂桃花,因此无论席间聊得多么投缘,都绝对不会在不熟的人面前多喝。
  可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第三杯酒下肚不过十几分钟,一阵异常的眩晕感便猝不及防地袭来,又过了一会儿,竟连近旁沈廷琛的脸都蒙上了薄纱。
  唔……这么看来,好像比平时更像她沈哥哥了一些。
  要是她沈哥哥有朝一日,能像dane一样好好吃饭就好了。
  季沐子晕晕乎乎地这样想着,因为思绪飘到了沈羡之身上,乌黑的眼睫在眼尾扫出一抹柔软弧度。
  只是沈廷琛和沈梓瑜兄妹,显然会错了意。
  “沐子姐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我去给你叫杯柠檬水解解酒吧!”沈梓瑜与沈廷琛交换了一个眼神,主动离席走出包房。
  季沐子点点头,直到包房厚重的门被沈梓瑜从外面重新关紧,她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因这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生出了更多疑虑。
  dane兄妹选的这家餐厅消费不菲,服务很好,来此吃饭的多是小有资产的精英人士。
  清楚这个阶层的顾客不喜被打扰,所以餐厅为每个包间都配备了服务按钮,无论是加菜还是需要其他服务,侍者随叫随到,根本不用顾客亲自跑出去找人。
  季沐子不想动辄用恶意揣度他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尽力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越来越重的眩晕感,那双已有迷蒙之意的美目泛着潋滟水雾,强打起精神对沈廷琛道。
  “dane,我明天还有补拍的行程,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我看悦悦妹妹也累了,你带她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叫我助理来接。”
  她说着,伸出瓷白的纤细手指,探向倒扣于桌边的手机。
  只是不待她的指尖触及屏幕,沈廷琛的手竟毫无预兆地覆过来,精准落在了她皓雪般的手腕上。
  不像是意外碰到,男人温热的指腹半晌流连于她娇嫩的腕间皮肤,极暧昧地摩挲出丝丝缕缕的缱绻气息。
  季沐子如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攥住手机的手连忙往回抽。
  看在二人朋友一场,今天又都喝了酒的份上,她勉强为他留了些体面。
  “就这样吧,我不等悦悦妹妹回来了,这附近打车挺方便的,我叫辆网约车也能走。”
  她说罢,已虚扶桌沿起身。
  裙摆下那双美腿纤长笔直,支撑着有些摇晃的身体,步履迫切地走到包间门口。
  她今日穿着的长裙款式保守,然而只凭那骨线精致的脚踝,便足以令沈廷琛眼含贪恋地垂涎。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上把手时,沈廷琛方才慢悠悠地开口。
  “沐子,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因为你一旦在外同其他男人吃饭的时间久一点,你男朋友,沈羡之那个死残废,就会为难你?”
  季沐子搭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僵住,伴随沈廷琛恶意满满地道出“死残废”和“沈羡之”几个字,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凝滞。
  纵使脑中一片混沌,她也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在“dane”面前提过沈羡之的名字,更遑论拿他本就在意至极的腿疾当作谈资。
  那么,“dane”又是如何得知了这些?难道真被她沈哥哥猜中了,这人打一开始就对她图谋不轨,所以才不仅暗地里查她,还用如此恶毒的用词贬损她男朋友?
  季沐子容不得任何人诋毁沈羡之,怒火加持下,她当即便愤怒地转身,几步跨回沈廷琛面前。
  素手纤纤,却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响,只想扇烂那张诟病沈羡之的臭嘴。
  不料她这只劈开过无数坚硬青砖的手,竟被沈廷琛轻而易举地再次钳制。
  男人只顺势一带,就令已然脚下不稳的季沐子失去了平衡,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直直撞入他怀中。
  “沐子。”沈廷琛阴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的中文名字,是沈廷琛。”
  从这份迟来的自我介绍开始,沈廷琛正式向已彻底落入他的圈套,再无反抗之力的季沐子坦言计划全貌。
  “五年前,沈羡之从我家,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切。”
  沈廷琛边说边收紧手臂。
  “所以你不要慌,我会把你从他的掌控中解救出来,然后我们一起,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就这样,那些沈羡之本打算等到他死,再由贺云昇告知季沐子的沉重过往,被沈廷琛以最残酷的方式,悉数揭露在了毫无心理准备的季沐子面前。
  沈廷琛说,沈羡之明明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却自从被他们的爷爷接回本家,就狼子野心地图谋着整个沈家。
  不仅抢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沈家长孙位置,心思更是深沉歹毒,待到十二三岁年纪,便已将种种手段拿捏得炉火纯青,能与自己的叔父辈们斗得有来有回。
  季沐子听罢,却只看见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在父亲意外亡故之后,为了替父亲担起照顾好母亲的责任,不得不以身入局,与那些处处针对他的大人们迂回斡旋。
  沈廷琛继续控诉,全是沈羡之欺人太甚,也不知给沈老家主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打算将沈家偌大的基业全部交予他手。
  让他一个长到十岁才认祖归宗的私生子,执掌整个沈家的生杀大权。
  “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若不是被他逼得退无可退,谁稀罕脏自己的手,取他那条婊子生出来的贱命。”
  沈廷琛想到自己正是以此为节点,被沈羡之彻底置换掉了属于豪门长子长孙的人生,不禁越说越恨。
  “没想到他不愧是贱人的种,竟能说服杀人如麻的墨西哥□□收钱不办事,向我们谎称已将人宰了,实则偷偷留他一命,一直由老大本人养在私人领地里。”
  “整整八个月,白养着他吃干饭。”
  谈及那些恶毒的揣测,沈廷琛索性凑近了季沐子越听越白的艳丽面庞。
  “沐子,你想,他能是出卖了什么,才换来的‘优待’?”
  沈廷琛以为经由自己的露骨暗示,足以令季沐子更加厌恶沈羡之,将他们想当然的强迫和霸占,当做沈羡之因为那段经历,而心理扭曲的铁证。
  可一切在季沐子听来,却满心皆是沈羡之在那八个月中可能承受的非人折磨。
  她的沈哥哥曾经那么光风霁月,不占凡尘的神仙一样,是照亮了她整个青春的亮色。
  都是因为这群死不足惜的人渣,被生生折断傲骨,一次次打断双腿,落下了那些注定会伴随终身的严重创伤。
  之前贺云昇只点到即止地告诉她,沈羡之之所以会遭逢祸事,无非是因为锋芒过盛,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季沐子便也只觉得心疼和惋惜,感慨命运对沈羡之不公,让他过早地折损在了这场无妄之灾中,没能拥有一个与他优秀程度成正比的光明人生。
  正因如此,她才想要尽可能补足那些他本该拥有的东西。
  以为只要自己锲而不舍地对他好,就一定能让他重新积极阳光起来,意识到苦难已经过去,以后有她陪在身边,他们会有很幸福的未来。
  然而根本不是这样。
  沈羡之这一路走来,分明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向阳而生。
  父亲不在了,为了让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母亲拥有更好的疗养环境,在那个未曾谋面的爷爷找上门时,他毅然踏进了沈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沈廷琛说沈羡之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就比他的叔辈们更懂如何讨他们的爷爷欢心。
  季沐子却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彼时她刚刚被沈羡之教养得开朗起来,曾死缠烂打地叫他必须说出一样喜欢的食物,她要用才拿到手的冠军奖金请他去吃。
  他却在怔忡片刻后告诉她,是真的没有,她能有这份心他就很开心了,他真的吃什么都好。
  原来是为了不叫任何人挑出错处,他甚至把凡人皆有的,对食物的偏好都打磨掉了。
  季沐子早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她听得出来,沈廷琛所谓那个被沈羡之迷惑的爷爷,其实根本谈不上多喜欢沈羡之。
  否则又怎么会放任他活得这么辛苦,对儿子们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小孩子视若无睹?
  至于为什么会将家业交到沈羡之手中,季沐子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怕是除了沈羡之,根本无人能守得住这份家业,护得下他那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不肖子。
  沈老家主别无选择,偏偏沈羡之也是一样,唯有接下这个烂摊子,把能够按住几个叔叔的资本攥牢在自己手里,他才能保住他自己,也为母亲挣得一份安宁。
  自始至终,无论多苦多难,他都独自一人,如履薄冰地扛下来了。
  甚至在见过那么多人心险恶之后,仍然没有失掉那颗善良慈悲的初心。
  当路遇被不良少年们欺辱的少女,他果断出手相救,而后得知了她家中的情况,更是不求回报地花费时间心血,陪伴她走出阴霾,教养她好好地长大。
  心痛得再难自持,季沐子的眼泪簌簌掉落,越流越凶,越凶,心底的恨意也越烧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