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4节
  “我真没事,我只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还不能告知于你,等事成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苏宥棠看出桑绾绾对自己的担心也安慰道。
  “你若以后受了委屈,差人来告诉我,我定让那人……”随即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宾客散尽的裴府重归寂静,裴彦知踏着青砖上未干的雨渍走向西跨院,佛堂窗纸上印着母亲的身影。母亲跪在蒲团上,全然看不出这是当朝三品大员的母亲,“母亲。”
  他在门外站定,檀香混着经卷的香气从门缝渗出,木鱼声停了,佛堂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进来吧。”
  老夫人冷眼望着自己的儿子:“为何?”
  “是苏宥棠她……”
  “彦哥儿,宥棠提出来你若不愿怎会有今日?”
  大婚那夜他披甲而去,苏宥棠笑着为他系上披风,满眼情愫却只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你大婚之夜便领兵出征,宥棠一改小姐脾性,将府中事宜打点得井井有条。你走之后,新娘子独守空房四个月,却把府中上下打理得比我掌家时还要齐整,就连二房要你回来给他儿子谋个一官半职,也被柔言软语给挡回去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尖刀,刀刀致命。
  “你……”
  裴彦知心有疑惑,母亲口中的苏宥棠哪还有往日相府千金的骄矜样。
  “儿啊,你靠宥棠青眼岳父提携才得以高攀,如今能在朝堂立足,靠的不就是这姻亲吗?你将宥棠置于何地?你又把你岳父置于何地?若是普通女子救命之恩便罢了,林乐茹是教坊司出来的,对你可还有幼时情谊?”
  面对母亲的句句质问裴彦知嘴唇紧闭,倏地朝母亲跪下,"母亲,您问她将我置于何地?若不是我那岳父施压以仕途为威胁,如今我的夫人就是茹儿啊,您以为儿子不煎熬吗?乐茹她知书达理,同儿子青梅竹马长大,更有救命之恩,儿子不过给她一个名分,绝不会动摇宥棠的正室之位。"
  “儿子会补偿。”
  “拿什么补偿?”母亲猛地拍案,“宥棠自进门,嫁妆一直封着从未打开!你可知?你可知你那正头夫人心里是如何盘算的”
  裴母望着油盐不进的儿子摇了摇头:“母亲,儿是真心喜欢乐茹,也希望母亲能从心底接受她。”
  “罢了,你下去吧。”
  裴彦知从慧明轩出来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栖棠院门口,婚前还是俏皮可人的性子,变化怎会这般快。
  屋内药香弥漫,她倚在案前翻着府中账册,白皙纤长的手指抚过密密麻麻的数字,账册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显是常被翻阅。
  看到裴彦知站在门口,苏宥棠苍白的脸上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像被丈量过一般,“夫君今日纳妾,该是去听雪轩吧?”她说着合上账册直视裴彦知。
  还未等裴彦知开口:“夫君与林姑娘定有话要说,我也有事情要安排白芷,将军去忙吧,不必再过来了。”
  说罢便看见裴彦知眼中的鄙夷,恐以为自己会当场发作吧。
  他苏宥棠的变化从未起疑心,不过是闺阁怨言,还维持着正头夫人的体面罢了。思绪在脑中飞快地过,感觉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未曾抓住。转身向听雪轩而去。
  明溪端来安神茶:“小姐不必过分伤心,姑爷定是被那狐媚子蒙了心智,日后会发现小姐的好的。”
  秋檀正给苏宥棠梳头,闻言扑哧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出小姐难过了?”
  明溪睁大双眼“难道没有吗自将军走后,小姐每日闷闷不乐,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账册,都不像未出阁以前那般了。”
  秋檀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小姐不喜欢将军了吗?”
  “啊?可小姐以前不是……”
  苏宥棠看着两个丫鬟斗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是我被他表面蒙骗,现在反倒过的舒心了。”
  看明溪一脸认真打趣道“万一你小姐我日后和离,说不准还能找个小俏郎君呢。”
  “……
  随即吩咐道:“让冬至来一趟。”秋檀立即会意。
  苏宥棠的闺房内,烛火摇曳,她懒懒的躺在榻上,床前一女子正在为其把脉。
  冬至圆圆的小脸充满了疑惑:“小姐脉象稳定,您哪里不舒服?”
  “没病。
  ”苏宥棠狡黠一笑,压低声音:“我不想侍寝,要那种体弱不宜同房的,再帮我准备一副长期调养的药方。”
  “小姐这是要病多久?”
  “病到他懒得来我院子为止。”
  苏宥棠顿了顿问:“那若是请别的大夫来看呢?”
  “小姐放心,这药方是我师父秘传,寻常大夫诊不出异常,只会当是受了风寒。”
  第5章
  西厢听雪轩院内,满是艳粉的薄纱在院中随风摇曳,映在青石地砖上忽明忽暗,仿佛照着人心里的摇摆不定。
  林乐茹独坐在牡丹拔步床上,望着茜色纱帐上金线绣的鸳鸯双眼无神。裴彦知轻轻推开门,香炉中掺了珍珠粉的鹅梨帐中香,甜得让人发腻,不似慧明轩沉郁端庄的沉水香,也不似栖棠院精致典雅的檀木香,他眉头微蹙看着扑进他怀里的林乐茹又微微松开。
  林乐茹纤纤玉指绞着帕子,泪盈盈的眸子带着哭腔“爷,那苏宥棠如何得知妾身从前是在教坊司?”
  裴彦知闻后霎时一惊,脸色惨白,先前归来时说的话犹如支支寒箭向自己刺来。
  她早知道!
  她竟然早知道!
  可她为何不在前厅挑明?为何不哭不闹?为何……那般平静地操办纳妾之礼?
  他如遭重击般踉跄后退,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
  林乐茹见他神色剧变,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凄楚:“爷,姐姐她……是不是嫌弃妾身?”
  裴彦知却恍若未闻,紧盯着林乐茹腰间系着的香囊——那是苏宥棠亲手绣的并蒂莲。
  并蒂莲?一根茎上两朵花,同气连枝,家宅和睦。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吗?放着堂堂丞相嫡女不要,偏要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妾室?他如雷击般跌坐在床上。
  林乐茹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裙,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散开,她扭着妖娆的身子,轻纱外衫顺着雪肩滑落,白皙的皮肤衬着杏红肚兜愈发明艳。突然贴近裴彦知耳畔,拉着裴彦知的手指划过自己心口向下移,扯开腰间系带……
  裴彦知见状按下心底的不适,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他眼神也愈发朦胧。
  香炉中的梦魂香才初初燃起……如梦似幻。
  翌日早膳,“林姨娘到——”守门的小丫鬟高声通报,厅内桌旁围坐的女眷们同时停下了筷子,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林乐茹以为老夫人今日不会来此用膳便姗姗来迟,她今日特意选了件桃色对襟衫,配浅碧色马面裙,发间的金丝血玉簪,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膳厅内鸦雀无声。老夫人端坐主位,手中的银箸停在半空,目光如刀般刮过林乐茹全身,尤其在越制头面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心虚到:“妾身给母亲请安,给夫人请安。”随即转向一旁“给二叔母请安。”
  今日本是给府中主母苏宥棠请安,未曾想有这么多人在此,那二房叔母更是亲自来凑热闹……
  老夫人捻着沉香木念珠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一下,瞧着崔嬷嬷:“到底是没规矩,连请安时辰都不知,从明儿起,你亲自去教,我们裴家的规矩,断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看向苏宥棠:“宥棠,你觉得呢?”
  “全凭母亲做主。”
  “去取家法来!先让她在祠堂反省三个时辰,你再带着四个管教嬷嬷,每日教习!”
  崔嬷嬷肃立躬身:“老奴省得。”
  林乐茹早膳还没用便被崔嬷嬷带着一众人关进了祠堂静思己过。
  二房嫡女裴心宜看向老夫人:“心宜记得《女则》里说'治家当如执玉',今日见大伯母行事雷厉风行,方知何为持重有度。”
  老夫人抬眼将这个二房嫡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而轻笑:“我吃斋念佛多年,你母亲这些年病着,倒难得教出你这样伶俐的女儿,日后可常去栖棠院同你嫂嫂学着如何管家。”
  说罢瞧了一眼二房“另外,你母亲这些年身子总不见好,你也要多帮衬着些。茂哥儿你也多教导着些。”
  裴心意看向这位大伯母,虽日日礼佛不管府中大小事务,她却是真的打心底佩服,母亲身子大不如前,总想着让彦知哥哥给弟弟谋便利,自己劝了又劝,实在是没办法了。
  裴心宜向老夫人行礼,冲着苏宥棠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应下,“是,大伯母,心宜记下了。
  苏宥棠回想起前世裴心宜确实是二房乖巧的嫡长女,大婚之初还总往她房里跑,安安静静的翻着自己陪嫁的孤本典籍。后来许是二叔母对自己和裴彦知没为裴文茂这个弟弟谋个一官半职颇有微词,便不让裴心宜往大房跑了吧。
  不过今日看来,她喜欢这个妹妹,大气不扭捏,二房确实难得教养出这般识大体的女儿。
  祠堂的青砖上有着刺骨的寒意,祠堂的蒲团早已被崔嬷嬷抽走,她在祠堂门口冷笑道:“姨娘且安心跪着,祠堂清净不会有人来打扰。”
  林乐茹刚一跪下,刺骨的凉意便顺着腿骨猛地窜上来,她的双腿从刺痛跪到麻木直至失去知觉,怕是磨出了血,高悬的祖宗牌位似都用阴森的目光在盯着她。
  祠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彦知推开祠堂门,将林姨娘揽在怀里,“混账!谁准你们这般作践她?”
  说罢便横抱着林乐茹回听雪轩,对身后小厮道:“让夫人来听雪轩一趟。”
  苏宥棠刚进听雪轩门就看到府医为床上的女子把脉,裴彦知在屋中踱步,看见她来了,径直走向她,“今日是你——”
  “是母亲。”苏宥棠似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站在门口,一袭靛青色对襟长袄衬得肤色如雪,发间白玉垂珠步摇随着她说话微微摆动。苏宥棠直视着他,声音像一把利剑,“裴彦知,你就是为了这事把我叫来一个妾室的院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我?”那目光瞥过床上的林氏,噤若寒蝉的丫鬟们。
  “对着妾室对着下人数落我?你可曾把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放在眼里?”她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她的态度更让他始料未及。
  “宥棠,有什么事回正院说。”裴彦知听了这话如梦初醒般地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回正院?”苏宥棠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要脸面了?方才当着满院下人的面给我难堪时,怎么不想着我也要脸面?”
  “我苏宥棠几月前嫁入你裴家,恪守妇道,打理中馈,何曾有过半分差错?今日你为了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女子,竟这般苛责于我,你可曾把我放在眼里啊?”
  满屋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额头紧贴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住口!”裴彦知厉声打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如晴天霹雳。
  “你当府中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你带回一没有底细的女子就没人去查吗?”
  她停在裴彦知面前半步:“永安十五年,江州知县林辅贪污赈灾粮,致一县灾民活活饿死,陛下震怒,判林辅斩立决,林家男丁流放北疆,女眷没入教坊司。”
  林姨娘浑身剧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裴彦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苏宥棠视若无睹:“我堂堂丞相府嫡女,你要我同这样的人姐妹相称?你是要整个京城看笑话吗?裴彦知,且不说今日是母亲罚的,就算是我罚的又如何?我堂堂主母罚不得一个没规矩的妾室吗?”
  裴彦知深吸一口气,示意周围下人退下,“家丑不可外扬,就算乐茹真的有错,也不该当着下人的面说她出生教坊司啊。”
  明溪看着裴彦知一瞬陌生无比,“姑爷这几日朝中事忙,怕是不知林姨娘那些事,从您带回来时,早已成了京城贵府里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昨儿个林姨娘院子里的刘婆子当着粗使丫鬟的面,说林姨娘……那些腌臜话,奴婢都不忍心学给姑爷听。是小姐亲自派白芷姐姐罚了刘婆子三个月的月钱,又召集全府下人训话,才止住了这些闲言碎语,您如今这般……”
  苏宥棠制止为自己辩解的明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我希望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了。”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府中流言蜚语,我这个主母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裴大人若不分青红皂白事事护着,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是也想被御史台参奏吗?”
  “彦知哥哥,她欺负我就算了,她怎么能这样和你说话呢?”是林乐茹娇嗔的声音,“不过是丞相之女,嫁进来便应事事顺从于你,仗着什么势敢这么和你说话?”
  “乐茹,慎言。”裴彦知的声音依旧冷淡,他也知不能明面上闹掰,毕竟朝堂上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这位丞相岳丈的。